只是他从来都不会这样去做。
如今也不是从前了。
她对江端鹤,也不似先时那般。
楼阁顶层,是一方台面,车轿便停于其边。
却倾牵起裙琚,正打算落脚,便瞧见眼前伸来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
有时候最恨,连那肤色,她都再熟悉不过。
但她也只在垂首时,微微颦眉,再抬头时,便展露出完满的笑容。
“好久不见。”
却倾搭着他的手,踏上阁楼,便直直向前走去。
除却那一抹疏离的微笑,她再不曾予给他任何,哪怕只是无关痛痒的一瞬回眸。
江端鹤一张笑面,迅疾僵在脸上。
他只是反复品味着她层层蓝色胭脂晕染之下,那冰冷的双目。
在此之外的任何,他都再无暇去多加思索。
场上唯有温禾柒看出其中端倪,默默拭去一把冷汗。
尹却倾一路向房中走去,面上神色僵得很,更是难看。
——她从前从来不这样的,不这样冷脸对向任何人,尤其是对她有恩的熟识之人。
却倾一直都最清楚自己变化之快。
不知从何时起,她便渐渐可以做到对生命流逝的漠然。
她痛心于自己如今的改变,如果这世上只有她,倒宁可还同从前那般的怯懦。
——至少那是良善的却倾。
可她还有自己的娘亲,阙国的百姓,许许多多的人都是需要她去庇护的。
哪怕是再坏一些,作恶再多一些,那又如何。
她由佣人领着,回到房中,便端坐在银镜前。
世人多言女子爱照镜。
却倾却不怎么喜欢,瞧着自己如今面上或青或蓝的异彩。
她最厌恶这样,简直没有了人的样子。
像妖怪。
——像江端鹤。
江端鹤的出现也总是突然,他仿佛从来便没有脚步声。
“一回来就要进房,是不是累了?”
一听见他的声音,却倾便紧皱眉心。
与她而言,如今这样才不是归来,连是炼狱也不如的地方罢了。
“你想怎样,不如我们再出去厅房,多寒暄几句?”
“其实在房中也并非不可,不过夫人若是想去外边儿……”
江端鹤俯下身,轻轻环上却倾的身躯。
却倾像是触电一般弹起,毫不手软地推开他。
“滚。”
江端鹤并没预防,遭她一推,也是浅浅退了半步。
不过这种程度的反抗,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横生趣味。
“是不是太过劳累了,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江端鹤眉间一簇,露出柔软温和的神情。
却倾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江端鹤简直就像一个带有多张脸谱的曲艺人,需要摆出什么样的神色,便戴上相应的脸谱。
——就单只有那几种表情,还像是模仿而来的。
“请你还是出去吧,我瞧着你也得挺忙的。”
却倾复又丧了气,偏垂下头。
江端鹤笑容微微一滞,但也并没多勉强她,只是静默地退出房间。
*
却倾安宁了还不到半日,夜色一沉,江端鹤便又来了。
届时她正凭窗,眺望远方。
背后微微抚过一丝凉风,她便猝然转身。
果然是他。
江端鹤才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他略略思忖一番,便也收了回来。
“怎么了?这样胆惧,是见到了什么吗?”
他深深望向却倾微颤的身躯,明知其人为的什么,偏还要有此发问。
江端鹤伸出手,却倾便赶忙垂下头避开。
可他只是,在她额前轻轻一点,拭去其上冰冷的汗水。
随后他便转过身,向床边走去。
却倾好容易才缓过劲,颤声发问道:
“你,你要做什么?”
江端鹤边伸手解开衣带,边理所应当道:
“这是我们的房间,自然是要睡觉了。”
还不等却倾回答,他便自顾自道:
“我特地保留了当年婚房中的陈设,如今这新房,也是按照当时的样式布置的。”
却倾见多了这种伪装神情的作弄样子,一向最不信这个。
——她父亲偶尔忏悔时,也会装出这副情状。
“既然如此惦记我,那就别动我的家乡。”
她开口说道,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江端鹤微微一愣,也只是淡淡道: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此事,暂且不必急。”
“你当然不急!”
却倾近乎是直喊出声。
“嘘,我想你也不愿他们知道,将军与夫人不合。”
闻得此言,却倾才很快平缓下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这样质问道。
江端鹤一早料到她的态度,只是倚身床榻,双眼微阖。
“我并没想做什么,主要是你,你想做什么?”
这下轮到却倾呆愣神色,她连语气都不禁平和许多。
“你到底是何意?说清楚些。”
“才回来,不急着聊这个,先歇下吧,我瞧着你也……”
“江端鹤,你快说啊。”
却倾走出几步,一着急,便举起桌上茶水,洒在江端鹤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