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敛目的样子甚是柔和,执笔而书,一手流利漂亮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端正昳丽。她沐在日光微薄的冬日,比雪色还要亮眼。
不知怎的,他因着元蘅的话,想起了沈钦的样子。
那人的确是温润端方的书生,有出众的才能但却从不骄躁,是顶好的人才,日后是能堪大用的。
这种人与元蘅相似,能有说不尽的话。
若是寻常儿女私情,说上一句登对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闻澈心底刚压下的烦闷不悦又升了起来。分明沈钦都不在这里,可他就是暗暗想全了一出好戏。
“殿下来这里就是看我写字的?”元蘅感受到了这一道灼灼的视线,手中执笔未停,眼皮也不抬地反问。
闻澈骤然回神,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道:“自然不是,我……”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得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钦像是为了快些赶来跑了一路,刚顺着木梯上来,便扶着墙费力地喘着气。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摞书册,为了不被外冷风吹乱,他在书册的外面包裹了一层粗布。
沈钦看见闻澈的瞬间有些愣神,甚至是手足无措。
他本就是很容易紧张的人,眼下瞧见闻澈的目光并不是很近人,只觉得自己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他将书卷搁在桌案上,腾出手向闻澈行礼:“见过凌王殿下。”
“你怕什么,本王又不吃.人,坐罢。”
再怎么说,沈钦也是杜庭誉在文徽院最喜欢的学生,闻澈也曾读过他的一些诗文。他对有才的人还是要惜上几分的。
“哦,哦,好……”
沈钦又搬来一个红木凳子,挪过来坐下之后,他便一直用双手搓着自己的膝盖,试图缓解自己的局促。
元蘅冲沈钦柔和一笑,接过他带来的书卷后道:“累坏了?我就说了不必跑这一趟,我们回去再看也是一样的,你执意要去取。”
这样的语气也太温柔了些。
闻澈没听过她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顿时觉得“我们”二字听起来也甚是刺耳。
“本王在这里喝茶,会扰了你们说话么?”
闻澈将茶壶拎起,给自己添了一满盏,眼角带着笑地看向沈钦。
沈钦登时摇头:“怎会?是我们还怕扰了殿下的清净呢。”
“那就好,你们说啊,别因为本王在这里就拘束了。”
闻澈饮了口茶润喉,却有些品不出滋味。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元蘅不知道闻澈又在发什么疯,从他方才转道来了清风阁之后,这人就没对劲的地方。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闻澈竟真的在这里干坐着喝茶。
直到沈钦先受不住这种诡异的氛围,将手头的东西抄写完毕之后便先告辞了。
沈钦离开之后,闻澈才终于慢悠悠地起身,说王府还有要事要处理,要先回去。
刚掀了纱帘走出去,不远处看戏了许久的徐舒便悄悄地挪过来,轻声道:“殿下若有空,不妨多去几趟远山寺。”
“去远山寺作甚?”闻澈脚步微顿。
平日徐舒也是没大没小惯了,再加之月银都被扣了个干净,他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徐舒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叹道:“去拜拜佛,静心啊……”
第21章 明锦
朝云殿外的日光亮得晃眼,入冬了的启都甚少有这样的晴日。
皇城巍峨,尽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红墙高阁。
引路的内侍顺着长阶走着,元蘅就跟在他的身后。
风吹满袖,素白的衣袂翻飞飘逸,本是轻淡的颜色,此时在这等艳丽漂亮的皇城中却显得夺目耀眼。
殿门紧闭,听不见里面在商议什么事。
她并不多问,受传召来觐见皇帝本就是意料之外,她猜不出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为的那桩不上不下的婚事。
直到殿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绯色曳撒之人,日光落在他的发冠之间,细碎得像是金子。
何等的矜贵,他甚至连眼风都没有扫向一旁的元蘅。
内侍看出了元蘅的疑惑,凑近低语道:“这是陆从渊陆大人。”
怪不得,元蘅了然。
若是当年造反事成,北成改朝换代,难保这位陆大人不会坐上皇位。
像是他这般矜傲之人,在朝中说不上权倾朝野,亦能震慑众人。可是那日在文盛街,他却心甘情愿地落轿向闻澈认错,徒步走回都察院。
在众人眼中,再瘦的骆驼也不见得可怜。但是在陆家人眼中,这等天差地别的落魄是无法容忍的。
他们如今看起来像极了为北成鞠躬尽瘁的臣子,但就怕明争已尽,暗抢无涯。
“元姑娘?陛下传您进殿说话呢。”
内侍的声音将她唤回神,元蘅方收回目光,跟着他往内殿去了。
她行了拜礼,却迟迟没有声音唤她起身说话。
皇帝就高坐龙椅之上,看着这个身形瘦削的女子,似乎在为着什么游移不定。
许久的沉默之后,皇帝终于开口:“看不上越王妃的位置?”
他边问边起身走来,驻足在元蘅的跟前。
元蘅看着面前的这双脚,思忖片刻道:“非也,越王殿下光风霁月……”
“这套说辞就不必了,说真话。”皇帝背过身去,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