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刚过两日,便张榜了。
若说春闱中让元蘅夺了榜首是一时侥幸,那殿试她是一甲第三名之事便让许多人再也坐不住。
世人只知探花郎,何时听过探花女。
那几日元蘅甚至鲜少踏足文徽院与清风阁,那些士子的眼神像是能将她生吞活剥,私底下的窃窃之语也都不好听,连带着侯府都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甚至还有不少士子去贡院和礼部去闹,也有上书陈词说女子参试有违礼法的。
他们不计较谁是状元和榜眼,不计较二甲三甲取了多少人。
他们只盯着探花女。
没有人怀疑她的才学,那样的精妙的文章刊刻在会试录上,架构精巧思绪谨密,甚至无需旁人再加以润色。
所以他们只道“礼法”,只道女官入仕会祸国殃民。
可是“祸国殃民”的元蘅还是在传胪过后被授了翰林编修一职。
她从容自持,并不觉得愧对。
如今仲春,天气也愈发热了,宫道上的梅花已经尽数凋谢。
元蘅身着官袍走着,怀中还抱着一摞经卷。皇帝方才召见了她谈论平乐集一事,现下她正忙着赶往翰林院点卯。
她低头点数着手中书卷,却在拐弯时撞上了一人。
她正要道歉,却在对视的那一瞬愣住了。
是闻澈。
闻澈的容色并不好,看起来确实是久病未愈的模样,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身上的衣裳都有些宽了。
距离上回两人见面已经过去很久了。那回他表明心迹过后,还没等她说上一句话,便离开了。
若他不是矜贵的王爷,元蘅只觉得他当时的模样与“落荒而逃”也差不出多远。
这份心悦的心意出乎元蘅的意料,她不知自己该作何回应,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相撞之时闻澈扶住了她的双臂,待她站稳后才松开手,一如过往般笑了。
“好巧,编修大人。”
第27章 夜雨
从她入仕到现在, 只有闻澈坦然地这样唤了她。
他的认可并不重要,但是与那些嘈杂的争论和辱骂相比,这份温煦的坦荡就是供人暂栖的一隅。
这些日子元蘅想对他说的话挺多, 但是如今听他一笑,那些话又梗在喉间, 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怔愣片刻后, 她还是依例行礼:“殿下。”
闻澈的笑淡下去一些,袖手而立, 道:“一直病着, 尚未与你道声恭喜。翰林院是个好去处, 虽然官职不大, 但却是清要之地, 合适你的性子。”
竟是真的病了。
元蘅之前还以为这是他回绝皇帝所找的托辞。
“那……现在好了么?”
“什么?”闻澈没明白。
元蘅道:“你的病, 好了么?殿下看着清瘦好些。”
闻澈鲜少听她出言关心自己, 一时间唇角微扬,又很快地抵唇轻咳一声, 道:“风寒罢了,有什么要紧。思虑过多食不下咽, 自然要瘦些。”
他眼尾带着轻淡笑意, 面上却又一副无辜的样子。
元蘅并不敢多问。
见她刻意错开目光, 他靠在墙上抱臂而立,神色慵懒:“不问了?”
他是故意的。
元蘅并不知跟他说什么, 只想快些离开。她将纷乱的经卷整理好,说自己今日还未在翰林院点卯, 急着要走。
闻澈却道:“我送你去。”
“不必!下官认识路。”
“我当然知道你认识。”
闻澈挑眉, “怎么,你躲我?”
元蘅:“……没有。”
“那便一同吧。”
元蘅暗叹出一口气, 以她对闻澈的了解,她再推拒多少回,他也会装聋作哑。倒不如直接将话说开来,也省得之后有误会。
她刻意放慢了步子,不愿与他并行,可是察觉到了的闻澈同样慢了下来。
宫道两旁的禁卫目不斜视,但元蘅仍觉得她不应当与凌王同行。入了翰林便是日后内阁之选,唯忠社稷与皇帝,与朝中的牵连越少越好。原本众人就将目光搁在她身上,她不想再牵连了闻澈被人非议。
“你话少了很多。”
在跨出第一道宫门时,闻澈侧目看向了元蘅,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元蘅道:“有么?”
“或许没有。”闻澈失笑,“应当是你独独不愿与本王说。”
元蘅不知该如何作答。
闻澈将手负在身后,走在她的身侧,又道:“听说闻临答应与你退婚了,你后悔么?”
这事她知道。
自打她参与了科举之后,越王那边便没了声息,闻临再不肯来侯府,甚至私下传了好些诋毁之言。
左不过是说她不知好歹。
“后悔?为何后悔?”
元蘅觉得手中的经卷有些重。
还没等她换个姿势抱着,就被闻澈接过去几卷,替她分担了。
闻澈道:“越王妃和七品翰林编修,你选了个难走的。”
“越王妃就容易么?我只是选择了我情愿的。”
元蘅终于笑了:“殿下,下官好歹当朝探花,在你眼里不值钱么?”
上回元蘅这般轻松地打趣他,已经过了很久了。闻澈看了她片刻,笑了一声:“哪敢。”
两人心中都有所思,在往翰林院去的途中,遇上几个端着丝帛的宫人。为首之人莽撞,险些要撞到元蘅的身上。闻澈的眼睛快,伸手扯了元蘅的衣袖,将她往自己跟前护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