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澈的声音比方才严肃,扶着她的双肩,将她推出了藏书房,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再插手了。做好你的事,将国史修好,其余的你无需多管。”
元蘅自然不愿意:“什么叫与我无关?琅州若再起风浪,伤的不还是衍州么?我现在确实只是个翰林编修,但亦是衍州之人,怎能任由……”
“元蘅你听我说。”
闻澈知道她情急,但亦了解她的性子,问:“你觉得柳全余党只有这两个人吗?”
“自然不是,但顺着藤蔓总能捉出来。你不让我查,总不能任由事情发展。”
“你也说了,不知道他们后面还有谁。当日柳全找到你之事,肯定还有旁人知晓。现在你高中新科进士,多少眼睛看着你?你在明他们在暗,若是要伤你,简直易如反掌!”
他这段话说得真挚。
在方才元蘅只顾着查出叛臣之时,他都在为她的安危思虑?
原本还想争辩,听完这话时元蘅还是将语气放轻了:“我不怕。”
“我怕。”
只这两字,阁中陷入了沉寂。
可是他温热的气息咬出这两字时,无端带了令人动情的浓烈,在死水般的沉默中掀起波澜。
两人挨得极近,闻澈需要微微低头才能与她对视:“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元蘅被这话打了个猝不及防,张口却哑了声。
他很长进,分明上回还“落荒而逃”,今时却能轻巧地将她逼得无可后退。
她片刻后将脸偏向一旁,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样直截了当袒露心意的话,容与也对她说过。彼时的少年郎热烈坦诚,将她的心撬开了一条缝,送来了容与能给出的喜欢和袒护。
可是那人离开后的这些日子,那道缝隙便成了伤疤。
元蘅素来不觉得自己软弱,所以同样的话她不会再相信第二遍。
“多谢殿下相护之谊,我会谨慎,但是其他的,我……”
她做不到,也答应不了。
她对闻澈从不够相信到愿意付出一部分信任,但却从未想过这会是男女风月的情愫。
元蘅没看他,也不知道他听完这话是什么模样。
她额前的碎发被一只有力的手抚到了耳根后,那人叹道:“又没逼迫你什么,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很无耻。”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闻澈道:“不管怎样,这件事你不能插手。我看翰林院近来是不是太清闲了,不如我找王侍读,多给你派些事做比较好。”
说罢他便转身欲走,却被元蘅叫住了。
“闻澈!你上回问我信不信你,可是你信我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柳全,没有人比元氏更了解琅州。你让我查清楚,若不然我于心不安。”
闻澈的步子顿住了。
良久,他转过身,眼尾隐约含着笑意。他走回来,问:“你叫我什么?”
元蘅:“……殿下。”
她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了。
“我喜欢你叫我名字,好听。”
好……听?
元蘅实在不懂他是不是故意装聋作哑,绕开话头。
但是闻澈并没有久留,离开时的步子飞快。只片刻,他的背影便消失在了拐角的浓荫下。
***
因着边关战事尚未平息,江朔诸郡又发水患,军饷钱粮一直都是皇帝心头的一块重石。无数折子呈上来要求灾后重建拨款,但是户部却一直都拖欠着没有办妥。灾后收不上税赋,要用银子的地方却越来越多。
此时徐融献上大量的琅州丝帛,折银后便解了国库的燃眉之急。不光是空虚添补了七七八八,甚至还余出一些来赏赐后妃和王府命妇。
徐融将本该七月后的朝贡提前拿出来,直接表了忠心。
皇帝本想要将他提拔为启都官员,却被他婉拒推辞,说是舍不得琅州百姓,不愿离开。
这出精诚戏唱得不错,他尚未离开启都,便被户部官员邀去了各府上感谢。
本就对不上的账,有了这批琅州丝帛,就不必对得上了。
暮色四合时,汝河畔热闹非凡。
徐融的侧颊被酒意熏得泛红,但是仍旧强撑着精神与人交谈。
“启都就是……就是比琅州那等荒芜地繁华得多!美……美人也多!”
徐融将酒盏重重放下,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陆从渊淡笑了下,偏开手腕避开了谄媚地欲给他斟酒的新科进士。那人吃了瘪,怏怏地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启都好,徐大人就留下啊。陛下都有那个意,你却不肯。可见琅州有宝啊!”
一旁的官员饮了酒,笑着打趣着徐融。
酒意熏人,徐融几乎看人都有重影,他摆了摆手就开始胡言乱语:“哪有宝?这、这苦差事……不知道何时……嗝,何时是个头啊……”
“什么苦差事?”那官员狐疑地问。
徐融却在这一瞬清醒了些,面上的颜色好不精彩:“我、我说知州辛苦啊。州里县里,鸡毛蒜皮……”
坐在正中许久没有说话的陆从渊终于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带着凉意:“徐大人醉了,不妨让小厮扶着去房中歇下?这晖春楼中终究嘈杂,又要扰得你糊涂了。”
陆从渊还未动身,徐融岂敢说自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