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应该很难过。
真正的难过是静默无声的, 难过至极的人, 也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再去胡闹。
说起来, 宴清霜对雪初凝的了解, 其实更甚于她的母亲。
毕竟人的心底总有隐秘之处, 这只猫儿也不例外。
不论她平日里有多顽劣,在母亲身边时,总归也是收敛的。
她会收起自己的尖牙利爪, 也懂得藏起所有软弱。
她不愿让母亲为自己担心,故而自记事起,便从未在雪意女君面前掉过一滴泪。
可宴清霜于她而言终究是特别的。
雪初凝在面对他的时候,可以轻易卸下自己的伪装, 可以恣意地大笑、哭闹、任性, 甚至胡作非为。
宴清霜爱极了那样的她。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她心里分明流着泪,面上却仍是强颜欢笑,就连胡闹也变得小心翼翼……
就好像被丢过一次的猫, 即便最终得以归家, 心里也终会留下伤痕。
它害怕触及主人的底线,再次遭到遗弃, 故而此后只会愈加温顺, 再不会娇纵似从前。
让这样的猫重新展露轻松姿态,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伤口总会留下疤痕,而疤痕只有经过漫长岁月的修复, 才会逐渐淡化。
甚至有些时候,终此一生都会带着浅淡的痕迹,如何也无法彻底消泯。
宴清霜不忍看她如此,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猫儿,本该高高扬起毛茸茸的尾巴,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瞳仁,欢快又恣意地奔跑在他的庇护之下。
可他身在局中,纵使心中有再多不舍和痛苦,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对她冷眼相待。
他的心软救不了阿凝,那只会害她陷入更黑暗的深渊。
她须得自己学着放下,放下他这个没有将来的人。
宴清霜迟迟没有答话,雪意也沉默着收回视线。
她徐徐来到宝座前,将手轻按在连枝灯中部的那盏烛台上。
纯净的灵力缓缓注入,烛台的火光倏然变得幽蓝。
只听得一阵沉闷的轰鸣,宝座之后的一块地砖缓缓开启,一条狭长而深邃的密道赫然现于眼前。
“你且随我来。”她对宴清霜说道。
宴清霜闻言抬眸看了一眼,稍作迟疑后,没有再行推拒。
他道了声“是”,便跟在雪意身后,缓缓沿石阶步入密室。
浮玉宫的密室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地下宫殿,借着底部平台的便利,一直延伸至地下。
最大的宫殿几乎与方才的正殿一般无二,越往深处去,每一层的空间则越是窄小。
好比将地表之上的二十八座浮岛,倒置于地底,而方才密道所在的那处底部平台,便是隔在其中的一面水镜。
地下宫殿的石壁上皆置有长明灯,随着二人的到来陆续燃起。
宫殿里摆满了天材地宝,并灵石黄金无数。
整整二十八间密室,每一间都价值连城。
雪意领着宴清霜,一直行至地底最深处的那间小室。
这虽说是间小室,实际也足有小半亩田地那般大了。
这间小室里没有琳琅满目的法宝和金玉,便显得空旷许多。
小室中间砌了一座半人高的黑曜石台,台面的刀架上陈放着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刀。
那柄刀锻造时依据的横刀制式,单侧开刃,刃长且直,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
刀柄足够两手同握,连同鞘上的纹路,皆给人沉穆雅静之感。
原是削铁无声的神兵利刃,长久搁置在这幽暗密室里,也终会黯淡锋芒,落得与凡铁无异。
雪意从石壁上取下一盏灯,点燃了石台上的烛火,转而对着宴清霜温声说道:“三年前,你将破恶刀留在了这里,自那之后,便再没有人进过这间石室。”
“这件事我自作主张,唯独没有瞒着凝儿,我原以为,她得知之后,会常来此处,毕竟睹物思人,也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可她并没有来过,而是仍像之前那般,成日将自己关在最高处的阁楼里。再后来,想必你也知道了,她去墨宗大闹了一通,到最后,为了保全浮玉宫,竟是有家也不能回。”
说至此处,雪意轻笑了一声,眉眼愈发柔和,“这丫头打小就这样,从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但她性子倔,骨子里也是个不服输的,想要什么,就会张口去要,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给。”
“初时有我和她父亲宠着,她父亲去了之后,又遇见了你。前三百年顺风顺水惯了,没遭过什么挫折,至多也就是十岁那年,这丫头顺手捡来的一只天竺鼠,没过多久便被折腾死了,她为此郁郁了好些时日。”
“说来也是好笑,你说她一只灵猫,非得变回原身同一只鼠玩耍,把人家吓得魂飞魄散,自己竟还生了闷气。”
宴清霜跟在一旁,垂眸安静听着。
这件事,他在与雪初凝初遇时,便已听她提起过。
她当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对于幼时的糗事仍旧耿耿于怀。
宴清霜那时已然及冠,他犹记得,雪初凝刚来琉璃净世的时候,仗着自己是只胆小的“灵宠”,成日赖在他的房间里,也不懂得何谓男女大防。
后来猫儿胆子大了些,竟趁着旁人不在,时不时地化为人身,坐在他的床榻上,喝着他喝过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