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凝暗自哂笑着,趁自己尚且还算清醒,她强撑着挤出些力气,颤抖着拂开他沾染水意的手,复又裹上衣衫侧过身去,背对着他闷声说道:“请你出去。”
“……可你中了毒。”
“我说过,潜梦长老的毒虽烈,却从不致命,落花烟也一样。”
她轻声说着,依然止不住身体的躁动。
见身后人仍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心中莫名一阵烦闷,语气也重了几分,“还不明白么?情药再烈,也不是非要男人不可。你我之间已无任何瓜葛,你走,出去!”
这话用尽了她仅存的力气,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眼中清泪不断蓄积又落下。
她想,落花烟实在难熬,她怎能对宴清霜说出这样的话。
鸾凤离散非他所盼,分明是血海深仇横亘在前,天意造化,使人不得如愿。
他又何错之有?
换作自己,也定然会做出与他同样的抉择。
身后之人沉默良久,外侧的罗褥忽然一轻,她听到那人一声轻叹。
“这是聚灵丹,能助你恢复灵力。记得饮些水。”
宴清霜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将一个瓷瓶和水囊放在她的枕边,又取出一众物什摆在一旁的方几上,又补充道:“我就守在门外。”
你若唤我,我总能听到的。
后面的话,他未有说出口,便提着略显疲惫的步子转身离开。
而房门重新闭合之时,他的身子猛地一颤,趔趄着半跪在廊下积雪中。
洁白碎玉间落下点点血梅,压抑克制的低咳声散在寒风里,也不知是否仍被那耳尖的猫儿听了去。
宴清霜脱力般靠坐在廊柱旁,一手搭在膝上,抬眸望着天边铅云遮蔽初阳,忽而绝望地闭上双眼。
他不由喟然感慨,禁术果真不给人丝毫反悔的余地,仅是欲|念稍起,反噬之力,竟恨不能将他五脏六腑都逐一绞碎。
如若他已将梵天轮回印练至顶层,或许面对雪初凝,便不会这般为难——
至少,禁术的反噬到那时已不至丧命。那么,只要他活着,便仍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更何况,今日方才得知了另一种可能。
虽有违道心,却也并非不可一试。
只是眼下再说这些,已然无济于事。
“你我之间已无任何瓜葛……”
这句话在宴清霜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闭着双眼,失魂落魄地轻笑一声。
他想,今日过后,阿凝一定恨透了他的冷漠。
他们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也好,待他身死魂消之前,他会在佛前为她祈愿。
愿她一世无忧,得证大道。
也愿她另觅良缘,忘了他这负心薄幸人。
*
这场极致的折磨,一直持续到次日平旦,方才止息。
室内有那人细心留下的一盏萤灯,但雪初凝浑身脱了水似的,实在太过疲惫。
灵气暖炉早已燃起,此时室内并不觉寒冷。
她阖着眼皮抬手摸索,就着水囊饮了小半,又服下一枚聚灵丹,终于得以沉沉睡去。
宴清霜就这般在门外廊檐下枯坐了整整一日。
因着放心不下雪初凝,白日里,月浮衣来过一次。
她只站在庭外远远瞧了一眼,虽有些疑惑宴清霜为何会在外面,但也终是什么都没问,安安静静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而次日天光大亮之后,月浮衣再次出现在这方院落时,神色却难掩慌张。
“宴公子,不好了。”她眉头轻敛,刻意放低了声音,“方才我在前院崖边,瞧见了太玄宗和仙音门的人。他们此刻就在山下,想必不多时便会冲进来了!”
彼时宴清霜正在廊下闭目调息,听到这话倏然睁眼,神情却无半点起伏,好似早有所料。
仙音门不值一提,他只问:“太玄宗来了何人?”
“是少宗主沈南薰,以及……”月浮衣有所迟疑,“以及徐宥,徐师兄。”
第94章 质难
对于徐宥此人, 宴清霜不甚熟识,只从前常听雪初凝提起,便也多少对他有过几分了解。
这位徐道友早先也属仙门世家之后, 可惜上清界灵气衰微影响甚广, 徐氏一族首当其冲, 成了由此而没落的第一批仙众。
宗门大势已去, 倾颓只在旦夕之间。徐宥的父母大悲之下双双离世, 只留下尚且年幼的一双儿女。
而他的妹妹先天不足, 又缺乏灵气护持,全然无法修炼。在父母离世后不久,便因为使女的疏忽, 也一同去了。
浮玉宫的雪意女君出师之前,曾与徐宥的母亲过从甚密,听闻此事,哀痛不已, 又怜恤幼子逢此变故, 遂将其带在身边,尽心抚养。
而以徐宥的资质,只要练气筑基之后,便应当拜入凡界仙门。
雪意女君也是做此打算, 毕竟他与妖族终有不同, 长久留在浮玉宫,日后行走世间, 恐会招致外界非议。
但尽管如此, 徐宥仍是执意留下, 亲眼看着雪家妹妹从落地到及笄,而后才拜别义母, 入了仙门首府太玄宗。
仙门修士虽仍是肉体凡胎,若修为到了火候,便也足以突破凡人寿限。
然徐宥比雪初凝足足年长两纪,此举实则是误了拜入太玄宗的最佳时机,修为进展自然也比同辈迟后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