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是不愿害她涉险。
若有可能,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
玄穹山上。
仙山断裂,阵法损毁,不断有琉璃净世弟子的元神从中溢出。
站在空旷校场的弟子们抬头望去,或骇然失色,或惊疑不定。
亦有弟子为了尚处在断峰上的同门,担忧不已。
同为修士,只要突破筑基,便可以看到那些不断飘散的元神。
有弟子觉出其中蹊跷,这些从山体内流散而出的元神,与当年琉璃净世弟子的气息颇有几分相似,现下瞧着,却好像是被人故意镇压在此。
但这里分明是他栖身修道的宗门,是上清界仙门之首,宗内怎会有人施用此等困缚元神的邪法?
饶是紧紧相邻的山头一瞬倾塌,也远不如这番猜想来得骇人。
这弟子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丢了魂,无意识便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如若放在往常,定然少不得一顿责罚,重者恐还会被逐出山门。
但是现下这番光景,与他同在一处的弟子们,皆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仅有听闻变故急急赶来的几个高阶弟子,沉重颜色,冷声低叱道:“不可妄议宗门是非!此事确有古怪,但也并非一定是仙门所为。你们都忘了,琉璃净世是为魔族所灭!”
此话一出,一众弟子恍然大悟。
魔族生性狡诈,残忍暴虐。既是招惹了他们,那么无论他们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举,似乎也并非意想不到之事了。
只是方才那名弟子仍有不解,“可是……若当真是魔族所谓,咱们身为八仙之首,怎会三年来对此一无所知?”
他说完这话,周身霎时落下一道威压,迫得他面色发白,骇然垂首,额头冷汗涔涔。
“见过宗主!”
沈赤亭此刻阴沉着一张脸,吓得那弟子两股战战。
但他并未理会,只凝着厉如鹰隼的眸子,死死盯着断裂的仙山,侧目与身旁紧随的两位长老微一点头,便瞬间闪身出现在浓重烟尘之上。
三位渡劫成三角之阵,共同施法,青红紫三道法光垂直而下,似不催之柱,牢牢穿固在倾塌的山体间。
三者联手,威势堪能扭转造化之力,那座被宴清霜生生切断的山头,倾颓之势终于渐渐止息。
而此时,法光骤然大盛,灼得山上弟子不得不抬手作挡。
法光交错而织,俨然绘成一面凝聚天地之气的大阵。
阵成之时,三人对视一眼,随后极为默契地同时落下一掌,猛然将大阵钉入山体。
灵光一闪而逝,没入山体,周遭尘烟终于散尽。
三道立柱化作磐龙锁链,牢牢将半倾的山头缚在原处,也将尚未脱离囚笼的元神,重新封死在山体之中。
这场意料之外的惨重损失,令沈赤亭怒不可遏。
他冷眼扫过金翅凤凰留下的些微灵力痕迹,料想这些不知死活的蝼蚁,尚未出得界域。
“区区雕虫小技,竟也妄想瞒天过海!”
沈赤亭冷喝一声,随即身形一闪,立刻便要循迹追去。
而此时一道纤细的丽影蓦然拦在他身前。
沈赤亭动作一顿,敛着怒气不悦道:“熏儿,你这是做什么?”
沈南薰的神思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抽离出来,今日之事几乎打破了她以往的认知。
加上宴清霜在大殿上说出的那番意味不明之言,即便她不愿多想,在看到琉璃净世弟子元神流散的那一刻,似乎也无需再自欺欺人了。
此刻她拦在沈赤亭身前,神色中满是不解和失落,不死心地开口问道:“父亲,您要去哪里?去将他们赶尽杀绝么?”
听到这话,沈赤亭皱了皱眉,“此事你不必知晓,待为父解决了那几个小贼,自会给你一个解释。”
“解释?”沈南薰苦笑一声,“父亲,我请宴公子回宗前,曾向他保证过,对于春溪镇之事,您定会公允处置。”
“那又如何?宗门千百名弟子,皆惨死于他和那妖女之手。”
沈赤亭本就怒极,几乎丧失了耐性,语气便重了些,“熏儿,你一向最是听话,难道今日要为了那些残虐不仁之徒,违逆与我?”
沈南薰不语,只敛着漆眸,声音艰涩,“原来,您是为了这个。那司予呢?他的存在,您打算如何同母亲解释?还有第三峰下的那些元神……”
话音顿住,她惶然一笑,垂下眼睫,叹道:“此事是女儿僭越了。但无论如何,女儿已同宴公子做下承诺,也不想成为背信弃义之人。今日,还请父亲念在女儿一片赤诚,放他们一条生路。”
说罢,她对着沈赤亭深深行了一个晚辈礼,面上已恢复了往日骄矜。
沈赤亭见此,咬牙瞪了她一眼,但终归不愿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动手,只得愤愤拂袖,回身沉声吩咐众人:“都退下。今日之事,胆敢对外声张者,一律押入罪狱!”
众弟子连忙齐齐应是。
沈南薰复又对着父亲的背影作了一礼,沉重的心神却未轻松半分。
与此同时,徐宥负手立于白玉石台之上,琴裳站在他身旁,恨恨咬牙:“沈少主为何要维护那人?如此良机,错过可就无缘再得了。”
徐宥闻言不置可否,只收回遥望穹苍的视线,侧目睇她一眼,旋即温声道:“那毕竟是师尊唯一的掌上明珠,琴门主,切莫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