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抚上雪初凝的脸，又解释道：“先前你不在意这些仙门之事，是故未曾说与你听，既然现下问起，我自是无须隐瞒。”
“况且这已不算什么秘密，若真有那么一日，只望你到时莫嫌弃我。”
雪初凝轻哼一声：“那可要看我的心情。”
她渐渐收起笑意，眼神忽而变得悠远。
“这些年若非有琉璃净世镇压，只怕魔族早已在上清界横行，便是将此等净化之法告知了旁人，多半也无人愿意放弃明山秀水，苦守一方雪域。”
“我还是不明白，琉璃净世几乎封山不出，也从来不曾争那仙首之名，沈赤亭为何还要下此毒手。他就不怕扰动魔界裂隙，反会自食苦果么？”
宴清霜道：“太玄宗弟子众多，灵气消耗更甚，玄穹山如今也只余下一具空壳。沈赤亭已现天人五衰之象，若是飞升之时未能吸纳足够的灵气，便会当场形神俱灭。”
“修士入道，所愿无非登临上界，但成功者不过寥寥，最近这数百年里更是无一人得以飞升。沈赤亭好容易坐稳了仙门魁首之位，绝不甘心止步于此。”
“但灵气衰微之势已不可逆，他欲窃天时，便只能以邪法吸食修士元神和天气灵气，一面维持仙山生息，一面填补自身不足。而若吸食的元神浊气过重，便会沉积在他的灵脉之中，届时莫说飞升，只怕肉身也会因承受不住腐蚀之痛而溃败。”
“如此一来，琉璃净世弟子纯圣而强悍的元神，便是他的最优之选。”
“不过，这些因果已不重要了。”
宴清霜如今已经可以从容说起这些切齿之恨，他取出一支粉白相间的海.棠发钗，替雪初凝簪在发髻上，神情柔和地端详她的眉眼，语声轻浅却暗含杀意，“他们终会为此付出代价。”
雪初凝自认远没有他这般达观，好在今日的宴清霜十分合她心意，秋水为神玉为骨，这一丝仅属于她的温柔稍稍流露，便将她的神魂全部勾了去。
她便无暇再去杞人忧天，索性在他唇上极轻地印下一吻。然而宴清霜却揽着她不肯放，扶在她腰间的手也不禁加重了力道。
瞥见他眸中深藏的情愫，雪初凝眼睫轻颤，连忙将他推开半分，而后撇过微热的脸，若无其事般抓起他的手便往门外走。
“那个小姑娘总归是你带来的，不好总晾着人家。咱们也别耽搁了，还是快些过去罢。”
宴清霜轻笑一声，他无比庆幸自己想通了该如何与雪初凝相处，感情之事堵不如疏，既然前路已定，过分忧虑不过是庸人自扰。现下和她袒露心迹，反倒有种失而复得般的轻松与快慰。
他垂眸平复着心底乍起的波澜，反握住雪初凝的手，随她一同出了房门。
*
昨日飘了半晌细雪，视野之内白茫茫一片。
玉叶毕竟是个寻常小姑娘，陡然换了一处陌生所在，心中总归有些忐忑。
虽说屋内温暖如春，隔绝了外界寒意，但这古寺实在寂静得吓人，她夜里不住辗转反侧，天将亮便披着那件鹅黄色的长绒斗篷，寻了扫帚清理起门外的积雪。
无定毕竟曾是出家人，接触最多的女子也只有雪初凝而已。但那位小祖宗当年是个人来疯，相比之下玉叶安安静静，说话时也怯声怯气。
现下让他照料这么个腼腆的小姑娘，他反倒也跟着不自在了。
偏偏宴清霜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自打带了雪初凝回来便闭门不出，设下的结界将旁人挡得严严实实，大有对玉叶不管不顾之意。
无定哀叹连连，又不敢对玉叶诉苦，生怕说错了话，再将这小姑娘吓出个好歹。
然而凡人未曾辟谷，饮食起居皆比修士要麻烦得多，玉叶又是女子，到底有所不便。
可菩提寺里哪有吃食。
无定身无分文，本想给她几枚辟谷丹应付了事，但转头瞥一眼最里间紧闭的房门，又觉这小姑娘着实可怜。
他最终仍是下了趟山，借着自己的僧人扮相，去问附近的农户化了斋饭，又在山上的冰河里凿了个窟窿，取水煮了给她。
玉叶也知晓自己留在此处给他添了麻烦，便趁着空闲将寺里收拾得妥妥帖帖。时不时还会担心医馆琐事繁忙，自己离开之后少了助力，方大夫的身体也不知是否吃得消。
她心想，自己一定要派上用处才好，也不枉费宴公子出手搭救，还有无定的照料。
待到次日正午将至，紧闭的房门终于从里打开。
无定拉不下脸面再去同那并不宽裕的农户化缘，索性去山下捕了野兔烤来吃。
他用削过的树枝穿起兔肉，回后山找到玉叶，远远瞧见她身边站着的二人，终于如获大赦般舒了一口气。
“总算见着您二位了，可叫人家小姑娘好等。”无定说着，递了一串炙肉给玉叶，又嬉皮笑脸地对雪初凝道，“尝尝？”
玉叶看到他锃亮的脑袋和一身僧衣，现下依然难以改变对此种装扮的刻板印象，故而初见他捉了野兔杀生，一时只觉荒诞无比。
但现下瞧着雪初凝二人平静的模样，又不由想，仙门中人本就身负神通，昨日她一眨眼便从流霞镇来到这山巅古寺，而今不过是食些荤腥，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
况且无定也说自己并非僧人，她便压下心头困惑接过，怯怯同他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