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凝的声音愈发嘶哑,在满心绝望中渐渐无力。
“宴清霜,你答应过的……”
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方才紧攥着那人衣袖的手,却终是堪堪松落。
雪初凝头脑阵阵晕眩,仿佛能感觉到神识周围的灵芒,被虚妄的术法隔绝开来。
来自外界的光渐渐暗淡,心底的痛也愈发沉重。
她勉力强撑起最后一丝神志,低低抽泣:“我们行过拜堂之礼,已经是夫妻了。你说过,会回到我身边……难道这些,全都是假的?”
“难道,你许我的一月之期……也只是为了哄骗我?”
话音方落,宴清霜面无表情抱住她软倒的身子。
他出神地看着指尖沾上的清亮泪水,忽然因心口的空荡感到无所适从,只觉有如针刺,一阵阵泛着细密的疼。
对于自己的决断,他本无意解释,但沉默半晌,看着雪初凝满是泪痕的脸,最终却仍是鬼使神差般地开了口:
“我没有骗你,我会回到你身边。
“菩提念珠里封有一缕魔魂,必要时,可挡致命一击。故而所谓天罚,其实无需在意。
“然造化创生何其不易,化有为无,却不过须臾而已。业火焚躯,涤魂荡魄,纵有万千法相,也终将归于寂灭。
“此乃我之劫数,避无可避。
“至于涅槃之法,虽说成算渺茫,但也并非全无可能。最不济,也可保留一缕神识。只要神识不灭,肉身重塑无非时日而已。
“但今日一别,归期不知几何。漫漫等待最是折磨,三年五载尚且难捱,若我当真沉睡百年,甚至千年万年,岂非白白害你空耗年岁?
“将你牵涉其中,已然非我所愿。你说不愿忘记,我又何尝愿意误你。若这世上没有宴清霜,你便还是浮玉宫的少主,恣意纵情,无忧无虑……
“先前我事事依着你,今日,你便也依我一次罢。
“阿凝,忘了我,忘了琉璃净世。也许你会更轻松些。
“若他日得以返生,我定会去寻你。
“到那时,若你我缘分未断,我便重新求娶于你。若你的心已另有所属——
宴清霜的话音顿在此处,便未再说下去。
*
渡劫境的劫雷声势浩大,今晨宴清霜历劫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上清界。
菩提寺的所在,也终是暴露无遗。
如今上清灵气岌岌可危,另有渡劫之人横空出世,对本就无多的灵气资源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消耗。
更何况,宴清霜化神不过经年,便猝然渡劫,显然是寻了非常之手段。
可惜其余仙门并不知晓,宴清霜此次强行渡劫,借的乃是魔神之力的东风。虽说依然有违天道,但对周遭灵气的影响,却可谓微乎其微。
此中明眼人自是一眼看透,但多数人只会认为,是宴清霜窃了天时,威胁了仙山存亡。
即便知晓了真相,多半也要指责他背师叛道,竟甘愿与魔族为伍。
宴清霜自是不屑与这群乌合之众多作解释,只如此一来,反倒叫太玄宗得了便利。
早在渡劫雷霆震荡宇内之时,太玄宗便以诛魔为由,向其余大小仙门发出了召集令。
彼时,西境与极北之地的交汇所在,骤然腾起弥天黑雾。
那黑雾处处透着森冷诡气,不时化作墨色凤鸟,破开重重雷云,清越啸鸣回响在九天之上,四野之内无人不闻。
凡是有些资历的修士,一眼便认出那翻腾不止的黑雾,正是魔气作祟。
而这失控的魔气,却偏偏又是因宴清霜历劫而起。
先前便有传言称,当年琉璃净世覆灭之事,实则另有隐情,而其幕后主使者,多半便与太玄宗的那位有些干系。
今次沈赤亭发出召集令,虽说师出有名,但看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不会多想。
众仙门原本不愿掺和进这两宗之间的恩怨里,奈何太玄宗近来手段愈发强硬,大有“顺者昌、逆者亡”的架势。
八大仙门之中,上四门已去其二,浮玉宫与神月宫接连封谷,唯有墨宗、合欢宗,以及远避尘世的禅宗,尚且未受到波及。
相较之下,其余仙门小派,自保已是不易。
纵使有人心存顾虑,但在太玄宗强权之下,也断然不敢发出任何质疑之声。
况且,窃天时之举,影响的乃是所有仙门的存亡命数。如若宴清霜今次成功渡劫,难保日后不会有修士争先效仿。
届时,仙门之中遍布投机取巧者,天地失序,世间必然大乱。
而余下多数修士皆被蒙在鼓里,他们对于宴清霜入魔一事,莫不痛心疾首,恨不能立刻提剑杀上若伏山,将这误入歧途之人就地正法。
——没有人愿意看到,宴清霜安然无恙地渡过此劫。
众修士各怀心思,甚至无需沈赤亭发话,便纷纷自告奋勇,打着诛魔卫道的旗号,循着魔气涌动的方位围堵而来。
孰料,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大批仙众齐齐攻上菩提寺,可谓声势浩大,扰得山巅积雪险些崩落而下。
但这般嘈杂之声,却丝毫未能影响倚靠在宴清霜怀中熟睡的女子。
宴清霜对此也听而不闻。
他细细吻过雪初凝脸上泪痕,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衣带,而后取出最后一道去往浮玉宫的传送符,在外面一众讨伐声里,抱着她一同消失在阵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