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凝来时哭过,眼眶周围的红尚未消褪,看到心爱之人满身是伤,那抹红意复又明显了不少。
她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勉强维持着平稳声线,故作轻松道:“宴清霜,你长本事了,瞧着我修为不如你,便净会欺负我。居然还敢骗我,说要抹去我的记忆……真是岂有此理。”
宴清霜哪里有心思同她分辩,只焦急催促道:“若我肉身不灭,红莲业火便无止休。你承受不住,会魂飞魄散的!快走,离开这儿!”
“我不走。”
她身周的三重法障,已被火海灼穿了一重,却依旧忍着痛楚抱住他,垂眼执拗说道:“你骗了我,我现在很不高兴。除非你立刻哄我,哄得我满意了,兴许我会考虑听你的话。”
宴清霜几乎要疯了,他迫切地想要推开雪初凝,此刻却连抬手也已无力做到。
“阿凝……”他软了语气,“算我求你,走吧!”
雪初凝无奈叹了口气:“我有话要对你说,说完我便走。”
“阿凝!”
她自顾自地道:“你后来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清霜哥哥,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我有些想不通,你宁可赌上一切也要与天命相争,缘何却要我接受你安排的‘命运’?
“你要我知足些,可我偏生贪得无厌,偏要与你厮守一生。
“但有一句话,你说得对。漫漫无期的等待实在太过折磨,所以这次我不想等了。”
听到这话,宴清霜蓦地呼吸一滞,只觉那道贯穿了心口的剑伤,突然痛到难以忍受。
雪初凝的眉眼仍带着浅淡笑意,而下一瞬,却见她满头青丝急遽覆上霜雪,晶莹白芒笼于周身,猫尾骤现,在身后摇曳不止。
“阿凝……?”
趁着宴清霜惊愣的间隙,她猝然将一枚菩提子大小的灵珠,渡入他的心口,而后轻轻覆上那处血肉翻飞的剑伤。
“灵猫九命,总归要比旁人多些任性的机会。”她轻声说,“以我余下命魂,换你肉身无恙,这笔买卖,不亏。”
雪初凝的声音因痛苦而微微发颤,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身周白芒每盛一分,她的皮肤便随之苍白一分,到了最后,竟已几近透明。
菩提心骤然归位,净化之力瞬间锁住了宴清霜的手脚。
然而七情六欲一齐回涌,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想要阻止雪初凝,但肉身此刻却成了牢笼,唯有静待菩提心将体内残余的魔气尽数祛除,方能行动自如。
宴清霜张了张口,却仿佛失声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只能赤红着双目,眼睁睁看着雪初凝将命魂生生剥离,再渡入他的体内。
空荡荡的灵府被至纯灵力填补,残损不堪的脏腑也被逐一修复。
心口血色渐消,那道骇人的剑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反观雪初凝,却已经难以维持人形。
她身周的白芒渐渐黯淡,红唇如枯萎的花瓣,强撑着气力莞尔轻笑:“清霜哥哥,我不想等了,我怕等不到你……这一次,便换你等我罢。”
音落,她身上最后一道护体法障也随之破碎,炽烈的火浪瞬间将她掀飞出去,如一尾白羽,轻飘飘跌落山崖。
“阿凝——!”
宴清霜拼命冲破禁锢,疯了似的奔向崖边去抓雪初凝的手,却终是迟了一步。
恰逢此刻,身后忽然扑上来一道血淋淋的影子,死死拖住宴清霜的脚踝,似在阻止他去救人。
徐宥处在火雨正中,几乎被灼成了筛子,浑身上下血肉外翻,又透着焦糊的腥臭。
“是凝儿吗,凝儿来了!”
他如一摊烂肉般匍匐在地,癫狂大笑,“来了正好。我活不成了,她也要死了,便让她去黄泉路上陪我罢!”
宴清霜一时未能摆脱他的阻拦,立时沉声喝道:“涔息!还不现身!”
一阵微风拂过,四周并无人回应,但他的神情却明显松快了几分,随后便紧抿着唇,面色阴沉如水,眸中的怒火终于再藏不住。
破恶刀出鞘,蓦地刺入身后疯癫之人的身体,自头顶百会穴贯穿脏腑,收刀时用了猛力,头骨顷刻迸裂,内脏被搅得稀烂,连带着皮肉也四分五裂,化作一滩血水,渗入废墟之下。
宴清霜并未回头,径直循着雪初凝跌落的方位一跃而下。
*
落下山崖之时,雪初凝便现出了原形。
山下红莲过处,尽是滚滚岩浆。
她以为自己就要落入其中,化作飞灰了,不由为方才的大意懊悔不已,心道:早知如此,便不该选在崖边落脚,哪怕是另一头的山坳也好啊……
孰料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稳稳托住了她,并将她送至另一座未受波及的山头。
小灵猫一身雪白的皮毛,被方才的火浪燎得见了血色。
她用一身命魂救了宴清霜,如今自个儿却只余了半条命虚虚吊着,不多时便失了所有力气,蔫巴巴地蜷在原地。
“呼……幸好来得还不算太迟。”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瞥,便瞧见那一身布衣的男子笑眯眯地俯下身来:“阿凝姑娘,又见面了。”
虽说这张清俊又熟悉的面孔,的确有些讨打,但或许是她并未在此人身上感知到恶意,也或许身子当真疲累到了极点,她竟莫名放松了警惕,不出片刻便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