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玛琳娜怀里的花已经多得抱不住了,被迫分给了身边其他演员们一些。
甄巧犹豫一瞬,还是抓起了提前买的花束,从座位上站起。
“那也不行,这是咱的心意。”
莫向晚没有说话,只是目送她上台。
当踏上舞台的那一刻,玛琳娜一眼认出了儿子最好的朋友。她吃力地抱着怀中的花,挤出一个尽可能最温暖的笑容。
“Qiao,glad you are here!(巧,很高兴你能来!)”
“Today's musical is perfect!(今天的音乐剧很完美!)”甄巧夸赞道。
“谢谢!”玛琳娜隔空抛来一个飞吻。紧接着,她看到甄巧怀中的花,冲侧边怒了努嘴。
甄巧转头一看,“伍尔夫女士”,剧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配角演员,怀里只有孤零零一束花,大约是剧场送的。
于是,她也改变了主意。
甄巧给玛琳娜回报了一个飞吻,后,便走到了“伍尔夫女士”身边,将怀中的花递给她。
那是一个明显有年龄感的中年外国演员,年轻时候一定也不输玛琳娜。她在看到甄巧以及她怀中的花时,一双深陷的眼睛满是错愕,已经很久没陌生观众给她送过花了。
甄巧微笑着将大大的花束递去:“I was really touched by your performance.(我被您的表演感动了。)”
“Oh, that's……thank you, I realy mean it.(噢,那真的……谢谢,真的。)”惊喜到语塞。
短短几秒内,中年演员的眼角竟恍惚可见泪花。
甄巧再用捉急的英语词汇夸了几句,就转身下了台。她明白玛琳娜的意思,也更能想清楚莫向晚的意思了。
不愧是母子。
一股缓缓流淌的温暖经过心头。
回到座位上,甄巧感叹:“果然是亲妈。”
“怎么讲?”莫向晚明知故问。
甄巧当然也知道他明知故问,就笑而不语了。
观众陆续离场,演员们在舞台上收拾打扫,身边的热闹渐渐远去,消失在剧场门外。
甄巧想起了她一直没能问过的,按住了正要起身的莫向晚的胳膊。
“你为什么突然想换研究方向了?”
“认知语言学没什么可研究的了。”
“为什么?”
“小宇宙中,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人类的大脑更渺小。”
这些话于甄巧很陌生。
而后,她几乎是不假思索接上的:“但你研究语料库,也就是收集人类产生的文本,用概率统计的方法研究人类语言文字本身的规律,不是吗?”
莫向晚瞪大眼睛,神情有些古怪:“没想到,你对语料库的了解挺深的。”
甄巧也神情古怪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又忘乎所以不符合20岁人设了。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莫向晚手机响了,学院老师给他发了微信,但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将消息划开了。
现在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他不会回任何工作或学业上的事。多年以来,他这个习惯从未变过,生活和工作分得清清楚楚。
哼,他可是还给我额外留了一个半小时,甄巧想。
甄巧问:“你不怕研究不出东西,耽误毕业吗?”
莫向晚轻轻笑了,眼睛成了天上落下的月牙。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说得轻飘飘的,就好像这话只是个玩笑。
——朝闻道,夕死可矣。
如果早上得知真理,当晚死去也未尝不可。
两句话恍然重合,好像就是他说的,就是他们说过的。
她想起了一直困惑的点。
2018年春天,因为莫向晚的妹妹不习惯国内中学环境,莫青天一家返回德国,陪莫语冰上中学;而莫向晚将独自一人留在S市,成为一名大学教师。
按理说,莫向晚没理由留在中国,慕尼黑大学给他开出的年薪应该远远高于华安大学。
为什么他会留在中国?
甄巧很困惑。
“你在找什么问题的答案吗?”
“嗯。”
“什么?”
观众席散干净了,保洁提着工具箱进来,他们看到仍留在观众席上的两人后,喂喂了两声开始挥手。
莫向晚垂下眼睛,似在思索。
“语言的边界……符号的另一种可能性。”
甄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看到他那眼神后,她放弃了追问,因为一种混杂着熟悉的陌生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快回家啦!回家聊天,我们要打扫的!”保洁阿姨提高嗓门,喊了一句。
两人这才意识到逗留时间过长,赶快从座位上站起。
莫向晚替她拿起羽绒服,展开递给她,甄巧两只胳膊一伸就穿上了。
正要背包时,甄巧却没摸到自己的包。因为她是刚上完课赶过来的,黑色的大双肩包里还有三本教材,沉甸甸的。
转头,莫向晚不容分说,替她背上了双肩包:“我帮你背会儿吧。”
“哈?”甄巧没反应过来。
“反正你还要在地铁上背一路。”
言下之意是,他在地铁上可就不帮忙背包了。
不过S市的地铁9点半左右车厢很空,肯定能找到座位,甄巧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他的计算之中。
甄巧边向大门走边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