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极限的千分之一秒内, 严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祈祷好友一切顺利。
她希望新增添的记忆中, 伤痛不复存在。
然而，一切都毫无变化。
严笑以为世界出错了, 或者精神恍惚了，又静静等待了一阵子。
确实没有变化。
甄巧躺在原位, 头上插满了电极，莫向晚也没有回来。甚至小派趴在地上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严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 发觉这并不是梦境，就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床上的甄巧睁开了眼睛。从她的神情来看, 时空传送确实完成了。
怎么回事？
她们对视时, 心里不约而同发出了同一个疑问, 像第一次发送邮件那样。
严笑很迫切。
“所以你……”
“我忘记了。”
“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他死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严笑万分困惑：“什么意思？”
甄巧说：“我回到了26岁, 也变成了26岁。”
“是新的记忆没传回去吗？”严笑懊恼地看了机器一眼，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时空传送大概率成功不了。”
“不是, 在过去的这十年里, 我知道我忘了点什么, 可怎么都想不起来。”甄巧脸融入阴影之中, “我能想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比如你冲我说的那几句话，但我想不起来是谁说的，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这一点严笑着实没想到。
她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犹豫道：“应激性自我保护失忆？”
甄巧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神情倏然痛苦了起来。她将脸埋入双手之中，嗓音颤抖：“我一个月前才想起了后面的事情，现在才想起，我已经被传送过了。”
严笑低头不语。
她们知道，时空传送的本质，就是将人脑信息转化为符号语言，将符号压缩成电信号进行传输。
电信号在传输过程中超过光速，不可能保持稳态，被打乱重组是有可能的。
因为传输过后，当事人要先将收到的信息重组，才能正确地拥有未来的记忆。
如果当事人本就想将一些痛苦的回忆忘却，那本就不稳定的记忆符号，就永远会以碎片形式存在。
没有人想记得失去莫向晚的痛苦。
所以，甄巧不记得任何与他死亡相关的信息。
细细想来，同样的记忆确实重复过两遍，虽然这印象只是模模糊糊的。
严笑除了苦笑，不知道该干什么。她能深刻理解甄巧此刻的崩溃，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们早已流干了眼泪，再想到过往，由内而外只剩下麻木。严笑没有哭，甄巧也没有哭，她们都没有哭。
命运就是这般作弄人。
本来以为甄巧回到过去，一定能改变什么，可她回到过去后，都忘了自己是时空穿越者。
严笑取下甄巧头上的电极，整理电线。曾经的希望变成绝望，最后变成了心如死灰。
有些事情注定就是要发生的。
她们都是学界的天之骄子，人生的赢家；这是她们头一次深刻认识到，再优秀的人类在面对宇宙时，也只能束手无策。
严笑一丝不苟地捆起电线，将它们分门别类收好，放到储存箱里。
这架时空机器将永远尘封。
不，她甚至想毁了这架机器。
“赌徒，收手吧。”严笑合上储存箱的盖子。
甄巧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发呆。
严笑能理解她的呆滞。
她比自己要多经历一段可悲的时空旅行，会更清楚地感觉到它带来的绝望感。
窗外，雪仍下得很大，和她们按下按钮前毫无区别。因为，整个传送过程也就半个小时而已。
有了时空机器，同一段时间可以很长很长，也可以很短很短。
严笑替甄巧摘下脑电帽：“我们出去吃饭吧。”
真正丧失所有希望后，内心反倒迎来了永远的宁静。这也是她自莫向晚死后，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饿了。
甄巧仍没有说话。
严笑便自顾自提起了建议：“龙人居的水煮鱼怎么样？好久没吃辣的，还怪想的。”
曾经的她没有吃辣的习惯；认识了川菜狂热爱好者莫向晚和甄巧后，她才开始渐渐习惯吃辣了。
严笑仍记得，莫向晚第一次死亡前，他故意使坏多放了些辣椒，毫无防备地吃下去后差点升天。
甄巧还是没有回应，甚至连动都没动。
严笑重重叹了口气，坐到床沿边上，等她恢复。确实，如此之大的打击，即便心理强大如甄巧，都要且缓一会儿。
“这次不算。”甄巧终于开口了。
严笑的心咯噔一下。
甄巧的眼睛恢复了神采：“让我想起来，我就能救他。”而且信心满满。
严笑盯她看了很久，最后恨铁不成钢一捶床，五官都要扭曲了。
“你还来？还想折磨自己？”
“只要最终能救下他，活在一个有他的世界里，我就不觉得折磨啊。”甄巧甚至还露出了笑脸。
但那笑脸让严笑觉得毛骨悚然。
简直魔怔了。
“不行，那就是最后一次了。”严笑很坚决。
“前几次我们缺乏策略，这一次我们要好好想想。”甄巧攥紧拳头，“比如怎么建立锚点，怎么找到莫向晚丢失的意识，怎么找出他死亡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