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渐渐安静,连谈话声都消失了,庄雾身体很疲乏,却还是没有睡意。
她摸到枕头下的手机,在黑暗中点亮,半眯起眼,点开了程则逾的对话框。
上面还停留在她发出去的那条,程则逾没有不着调地回复,今天也没有再发新视频过来。庄雾犹豫片刻,给他发了条:小狗今天还好吗?
下一秒,屏幕上直接跳出语音通话。
庄雾盯着屏幕,醒了会儿神,侧躺着,按下接通。
“还不睡?”程则逾一字一顿地问。
黑暗中,庄雾吸了下鼻子:“认床,有点失眠。”
“奥——”程则逾尾音拖长,没正形地逗她,“我们音音公主今天没睡九层棉被,被豌豆硌到了?”
庄雾有点无语,还是没忍住笑了下,纠正他:“是七层。”
“是吗?”听筒那边,程则逾停顿了下,漫不经心地开口:“小狗很好,庄音音今天好不好?”
庄雾翻过身,窗外的月色皎洁,在床尾斜斜铺了一道冷蓝。他咬字有种特殊的节奏,每次停下等人回答时,总显得很有耐心,像涌上岸边的海水。
庄雾安静良久,眨了下眼,轻声说:“还好,但是可以先不挂吗?”
“这么需要我啊?”
“有点。”
“就有点啊?”程则逾故作不满,懒声懒调,“怪没良心的。”
话音落,他语调突然扬了下:“十分钟能忍吗?”
庄雾愣了下,心跳有预感似地加速:“什么?”
“十分钟都不行?”程则逾自动夸张解读,话锋一转,音色蓦地压下来,“那出来吧,就现在。”
第27章 凄美地
庄雾第一反应是看窗户, 可惜窗外只有瓦顶和皎月。
她没犹豫,换衣服,下楼, 只用了十分钟。她甚至不确定, 自己听没听清, 听没听懂程则逾那句话。
或许是出于莫名的信任, 或许是需要逃离的借口, 通通不重要, 一切遵循潜意识反应。
下到一楼,客厅开了暖光灯。
庄雾脚步慢下来,看到lvan独自坐在沙发上。她走过去时, lvan圆眼睛亮了下,又很快垂下脑袋,不敢看她,下巴几乎缩进脖子里, 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抠手指。
庄雾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眼, 灯亮着,隐约传来液体沸腾的声音,估计是担心lvan过敏症状反复,施穗半夜起来喂药。
多温情的画面。
是电影里最爱取景的那种母爱光辉。
她迟疑片刻, 在沙发前半蹲下来, 轻声问lvan:“你……有好一点吗?”
lvan抬起眼睛看她,天真无邪, 轻轻点点头, 继续低头抠手指。
庄雾松了口气, 再怎么说,小孩子都是无辜的。她小时候有一次, 因为桃毛过敏进了医院,全身浮肿,除了用哭来表达不适,没有任何办法缓解,只是那时候,是家里阿姨守了她一整晚。
庄雾站起身,打算走,lvan却突然从沙发上爬起来,急忙抓住了她的手。庄雾垂眼看去,他小手肉嘟嘟的,只可惜太小太短,只够捏住庄雾的食指,像捏着一根最爱的磨牙棒。
“姐姐会讨厌我吗?”
lvan跪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庄雾,语气有点小心翼翼,他眼睛睁得很大,仿佛多眨两下,眼泪就要刷刷往下掉,既愧疚又害怕。
庄雾转头,看了眼厨房里的背影。
“是我自己吃,不是姐姐。”lvan攥得很紧,生怕庄雾走掉,“妈妈讲话很大声,她应该对不起。”
国外出生,国外长到两岁,就算有中文的语言环境,表达也没那么精准,但庄雾却听懂了,并且怔住了。
“你会讨厌lvan吗?”他眨眨眼睛,语气很紧张,又问了一遍。
从庄雾的角度,正好看到他细嫩肌肤上抓出来的印子,她重新蹲下身,唇角稍稍带上点弧度,显得没那么冷了,她摇摇头,认真回答他:“不会。”
lvan立马由紧张变开心,眼睛更亮了,笑得乳牙露出来,声音听起来很雀跃:“great!”
庄雾比了个“嘘”的动作,看了眼厨房方向,低声说:“姐姐现在要出门。”
lvan又紧张起来:“离家出走?”
这么小的孩子,哪儿学来的词汇。
庄雾哭笑不得,摸摸他柔软的自来卷,温声道:“出门见一个人,所以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好吗?”
lvan费劲思索了下她的话,用力点完头,又抿紧嘴巴,松开了抓住庄雾的手,人小鬼大地爬上沙发靠背,张望半晌,招手示意她,施穗没在看这边,让她快跑。
庄雾走出客厅,走出院门,走到漆黑的小巷里,脑袋里压着那句‘她应该对不起’。从小到大,她从未接收到来自父母,任何一个人的对不起。
他们的道歉方式,永远是花钱,带你出门,书籍和糖果,玩偶和裙子,装作无事发生,自己先原谅自己,再替庄雾原谅自己。
小巷真的很黑,这边到晚上,没什么人出门,控电设施很早就关闭了,只留巷口的路灯。
庄雾走得不快不慢,但这条路就这么长,被热风滚过的墙体终有尽头。尽头是两棵安静盛放的广玉兰,树前站着一道高瘦的黑影。
黑幕压顶,程则逾站在路灯下,黑衣短裤,形单影只,影子缩成脚边的一团墨迹,他指尖的猩红悬到唇边,明明暗暗间,烟雾扩散上升,虚化了惹眼的身形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