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妇人飞快地冲上前来,然后把她抱在怀来。这美妇人松松挽了个飞云髻,斜插着两支红玉金簪。眉心贴着一片金箔花钿,如一朵格外好看的花朵。她身上穿着粉绣大朵杜鹃花的内裙,外面罩着白色貂皮毛的斗篷。
她的母亲,阮容,一位极美的女子。
只不过在自己出嫁之前,母亲就已经去了,记忆里的母亲是躺在床榻上,一直极为孱弱的母亲,在风雨飘扬,盛极而衰的家族覆灭里,她不堪病痛折磨,吞金而死。
她从前活的太糊涂,也太荒唐了,为什么都不记得这样美的母亲的存在呢?
这是母亲?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数十年的光阴,她一直都是那个骄傲的谢令姜,谢家嫡长女谢长安,从来都没有像此刻一样再次躺在母亲怀里。看着母亲温柔的充满关怀的眼眸,她感觉到眼睛湿润了。
“阿娘,嘤嘤嘤……”
小娘子居然哭了。
阮容料想到小娘子必定是委屈了,心里头愈发觉得有些心疼,“好长安,好令姜,莫要怕,阿娘在呢!阿娘会一直守着你,不要害怕。”
等谢令姜意识到处境之后,在母亲怀里稍微多温存了一会儿,而后便送母亲离开了。
这是好不容易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谢氏高门,齐大非偶,她再也不需要那些所谓名满天下的才名了,王朝末路,走向颓唐,高门大厦,盛极而衰。
风骨,才情,她都不需要了。哪怕是在黑暗里,她也要将权谋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要牢牢的护住家族,绝对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把一切赌注都依赖在一个和谢氏一样处于风雨之中的王氏了。
她定了定神。
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
一副娇憨模样,的确是个女童模样。
今年年末该七岁了。
大梦一场,她醒在了二十四年前。
瞧了不知多长时间,如梦方醒,便发现手掌心已经暗暗发红了。
有点痛。
神色清明,她又看了看窗外,隔着朦朦胧胧的窗帘,一时之间,竟然是分辨不出窗外是否在下雪。
“该不会夜里会下雪吧。”
她话刚没有说完,外面似乎就开始了下雪了,簌簌的雪花漫天飞舞而下。
透过窗户,忽然看见外面很安静,鸟雀躲在温热的屋檐上,不敢下来觅食。
或许是谢氏大族,几辈子的膏梁锦绣堆里,向来都是屋里梁前都温暖无比的,所以这高门家族就连飞燕也在堂前流连不已,难以割舍的。
那小丫鬟已经被阮嬷嬷叫了出去。自己刚好可以静一静。
但凡只要把握住,一定不会辜负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生光景。
今年是永和八年,明年就是兰亭聚会之日,自己就能从那个梦里醒来,睁眼看看,究竟是谁在唤她的名字。
那个临死之前抱着自己哭的那个郎君,究竟会是谁呢?
永和这个年号,只用到十二年,而后便是升平。
她死在升平二十年的暮冬。
大厦之将倾,在这末世当中,她宁愿舍弃风骨和才情,从一开始就步步为营,保住这簪缨富贵,抑或是亲手打碎这金闺!
第3章 :子非鱼
这厢阮容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正房的时候,三叔谢安自遣人送来了一只羊脂玉香匣。
大丫头海月这厢捧着这羊脂玉匣,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只等着大妇吩咐。
阮容被海辰伺候着解下了披风,而后看着侍弄的兰花草。
“清晨里头嘱托过,叫丫鬟们不许打开门窗,以免冻死兰花草,她们怎生不听话?这叶子都有些发黄了。”
阮嬷嬷依旧是一脸严肃,一丝不苟。
“有嬷嬷在,我自然放心的。既然是三郎送来的宝物,且打开看看吧。”
海霞将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置在梳妆台上后,海仙很是积极的上前去打开了羊脂玉匣,然后发现里面有一个丝质的布帛,连忙托举出来,目不斜视的将手中的尺素举过头顶,呈到她面前。
她这才转过头来,竟浮现出极美极美的一道浅笑,小鱼儿愣了愣,一时居然忘记了阮嬷嬷平日里对自己的嘱托,忽然自言自语。
“大妇在笑什么?有什么乐事?还是双喜临门么?”
阮嬷嬷一惊,而后低声斥道:“你这小丫头什么事都敢插上一嘴,果真是无法无天了不成,主家的事情,岂是奴仆们可以揣测的?”
“无妨。”
阮容倒是温和的笑了。
“小鱼儿瞧着是个有灵气的小姑娘,如今是不是还没有取名字?长安年岁长了,刚分出去独住,应当要配一个体己的大丫鬟使唤。”
阮嬷嬷的确没想到夫人竟瞧上了自己家这个顽皮的外孙女儿,因着女郎才搬到汀兰阁去,缺人使唤,才把小鱼儿放过去。
“大妇怎如此看得起老奴这个不成器的丫头,倘若能有这般恩赐,陪着小娘子长大,又能得个大名,岂不是极好之事?小鱼儿,还不磕头谢恩?”
小鱼儿呆呆的跪了下来,难道小鱼儿这名字不好么?可是懵懵懂懂的,能陪小娘子长大,她立刻点了点头,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这时候阮容温和的笑道。
“今日起,你叫子鱼可好?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以后你就是女郎的贴身丫鬟了,小姐的大名你可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