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漆黑空荡,他们也不知晓走到了什么地方。
只见她借着月色,隐约看见前头有一处能避雨的山洞。这山洞很浅,两人甫一坐下,便进不去更里头。
章隅将衣摆撕下两块布条,咬着牙,勉强给刀口包扎上。
他见喻姝已疲惫地靠在石壁上,不饰一钗一簪,肩上乌发披散。这若在京中,必是要被指了骂不像个闺秀,但她救了他,此刻他只觉得她比许多人都要勇敢。
章隅又一次朝她抱拳。
他说,等回到京中,我必向姑母报之此事。救命之恩,我家中定要谢以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
这是喻姝劫后余生,竟难得露出的一笑。她并不推拒,只说:“翊卫郎美意,我恭敬不如从命。”
章隅本以为她总要遵着礼节,同他推拒一番,最后再迫不得已收下。没曾想她直接便应下,不免失笑。又心想,盛王夫人许是太累了,无力拉扯。
雨起先淅淅沥沥,过了不到一刻钟,变成倾盆大雨。而正巧这一小块山洞在背风之地,雨打不进来。
章隅抬眼观了半晌夜雨,忽然问喻姝:“有一事在下想请教夫人,盛王既不在帐中,那他到底去哪了?”
喻姝缓缓睁开眼眸:“你怎知他不在呢?”
“我跟他们厮杀时,听着了。”
说罢章隅哼了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往王庭救人去了罢?卢将军暗入狄戎打探之事,两日前我随盛王去军营时,早已秘密得知。如今的卢家可是如日中天,朝中几位殿下,谁不想拉拢?而盛王这时候不在,除了卢赛飞遇难,我也想不到旁的缘由。”
章隅虽在同她说话,脸色却十分惨白。
喻姝瞥了眼他血淋漓的伤口,还在渗着血,她问:“这里没有止血的药,翊卫郎再撑撑吧。我已经派人给他报了口信。”
“我这伤没在要害处,不打紧。但你信不信,他不会回来的。”
章隅勉强一笑:“他要是能为你放弃卢赛飞,可明白对他而言等同放弃什么吗?”
喻姝愣了一下。
洞外的雨还在哗哗下,淹没了一切声息。
苍茫天地都归进这一角山洞。
章隅缓声道:“只要一个时辰即可知晓。那伙人的目标在他,发现他根本不在营帐,自会撤去。但一个时辰足够了,你看他能不能找回我们这里?倘若他没回来,那便是往吉鲁王庭去了。”
喻姝垂下眼眸,因为章隅说的也击中了她。
她虽信魏召南心里是有她的,但她不确定自己所占有多少,能不能抵过他要的功名权柄。
他会不会就这样放弃了她?
她觉得这雨下得又大又冷,好像洪水上泛,冷得她浑身打颤。
其实她身上也受过几处刀伤,只是如今已不觉得疼。比起疼,她好像更紧张,他会不会回来?
她想,倘若魏召南真没有回来,她也不会怪他的。
他是该救卢将军。卢将军打战为了大周,他救他,也比救她值当些——虽然她心里很清楚,魏召南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人,他救卢将军,仅仅是为了自己想要的权势。
可她想起这些时日他待她的那些温存……她舍不得。他喂她喝药,抱她,抹掉她眼角的泪,前番种种,都让她动了心。她也不过才十七岁,初经情爱,哪怕知晓他未来的路不好走,还是愿意陪着他。
她还是希望魏召南回来的,哪怕他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挣扎了很久很久,一时之间两难抉择在她看来都无妨。只要他想救她,最终走上回来的路,喻姝都会很高兴。
喻姝背靠着石壁,脑子昏昏沉沉。
她在等他。
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时辰一个又一个的过去,雨停了,心头一根弦忽然绷断。她渐渐抬不起眼皮,不知是一夜没睡困了,还是不愿醒来,就这样昏昏沉沉地掉进梦里。
梦里是除夕前夜,芳菲堂的美人们都在试年庚。
她摇到了凶筒,抽中了一张“逢凶化吉”,立马纸条便冒起大火,吓得喻姝赶紧甩开。可转眼之间,她就掉入了猩火燎杀的营帐里。她被火烧得骨头熔化,双眸灼烫之际,却望见魏召南策马远去的身影,在黑夜火光里渐渐凝成一个小点。
梦醒了,天空破晓。
喻姝睁开眼,章隅仍在沉沉睡着。她扶着墙壁站起身,却双膝发软,再也站不起来。
这一个夜里没人找过来。
她明白,他往王庭去了。
原来她这几个月带给他的,还是抹不平他二十年的悲苦。
第39章 见她
她脑子倏地空空一片, 在地上瘫软了许久。
可偏还想宽慰自己,万一是弘泰没追上他呢?万一是他回来,没找到他们避雨的山洞呢?
直到弘泰带了随从找来。
因为章隅身上刀口甚多, 虽暂无性命之忧, 但伤的已经无法起身行路。喻姝便先让人抬章隅上马车。
路上, 她忽而探窗问弘泰:“昨夜我给你指的路可是不对?你有追上殿下么?”
此刻她的心全然提起——她多么希望,弘泰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