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镇上似是有祭典,才大清早,满街便有许多挎篮赶庙的妇人。那草篮里有粗粮饼、鲜花,以及封好的信纸。
魏召南一路牵着马缰绳,先从成衣居买了两套衣裙出来后。又怕喻姝被湍急的人流吞没,紧握着她的手腕。
来之前他早有知晓,每年五月十四,都有水神祭。他向来对这些祭典看不上眼,正欲买完成衣,去二十里开外的兵营一趟——可见她频频好奇回头,不由改了主意,暂搁计划。
魏召南先去摊上买粗粮饼和鲜花,又递笺纸和笔给她。喻姝一愣,但见他扬眉带笑:“纸上写心想,我也带夫人祭拜水神,凑个热闹。”
喻姝见他如此兴致盎然,心下奇怪...他不是爱看热闹之人,怎么会特意来水神祭呢。难道与什么人约好在庙中相会?
魏召南见她迟疑,索性提笔替她写了。
他在街角找一块青石蹲下,握笔喃道:“写什么好?我夫人的心想,必是有我的。”
喻姝低头之间,他就写好撂笔了。只见那茶黄笺纸上的字萧散挺劲——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原来他还顾念着子嗣的事。
魏召南将信笺封好,塞给她,拉她的手跟着赶集的男女老少们走。
“一会儿你进庙里挂签时,就把这张纸挂上。”
“殿下不是不信这些吗?”
魏召南瞥她一眼,“是不信啊。可我夫人也给了我向神仙求来的平安符,她说,灵不灵不知晓,只为求一个心安。”
街上游人热闹,有挑扁担吆喝的人,有结伴说笑的妇人,有小贩的叫卖......她用不大的声音轻轻问:“那你心安吗?”其实也是下意识问她自己。
但魏召南还是听见了。
他回头看她,甚至带笑:“安啊。怎么不安?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就算没有,我也给你弄一个来。”
弄一个来......?
喻姝觉得他还是像以往一样跟她说笑。
他说笑,她也附笑。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鬓发,挠得脸痒痒。
她抬眸望他,见他拉着手,走得正自在。原来他们也该这样平淡走完半辈子......喻姝抿唇,微微吸了一口气...也罢,早些看明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总不能自欺欺人一辈子。
魏召南拉她走在熙攘的人流中,这里虽是边陲小镇,倒也没有他想象中的荒凉。屋舍楼台大多平矮,虽不是中原地的琉璃瓦,但青瓦也别有一番烟火味。
他会时不时瞥她,生怕自己没抓牢,让她走丢了。这样一只小小软软的手抓在掌中,即便他早与她做惯了夫妻,胸膛下的心还是会砰砰跳。
满街都是人,布衣平民,男女老少,偶尔也见带了小厮的富家子,嘈杂之声四方入耳,魏召南原是图清静的人,此刻却不觉得烦。
淡淡想,或许换一辈子重新来过也尚可,不求生在钟鸣鼎食,只求平坦,譬如这样的边远小镇,与她做对寻常夫妇。
可是又想,倘若真换一世,在西北,或许一辈子也碰不见她。他是更想要顺遂的一世,还是更想要她?
魏召南几乎做不出抉择。
很奇怪,明明在卢赛飞与她直接能决断,偏偏这样的疑问却选不出。果真是心头的怨念太久,耻辱刻骨,恨太深...他恨到,甚至不能亲手了结那些人,都会死不瞑目。
二人从水神庙出来时,天上的日头圆滚滚,正是接近晌午。
喻姝有些饿,指了街角一家卖馄饨的摊子。
魏召南迟疑了下,他从未在大庭广众的地方用过膳。本来想要带她寻家酒楼,可她嗅到馄饨汤飘来的葱香,腿一酸,连步子都迈不动。于是,他只好硬头皮,在来来往往的路人旁吃着馄饨。
“你从前都在大庭广众的地方吃吗?”
喻姝见他舀的勉强,只觉好笑:“这怎么能叫大庭广众,殿下只好好吃着,无人会回头瞧。”
她喝一口汤,又道:“我知晓世族的女子是不准这样出来,只是以前在扬州,规矩少没人管,四处撒野。要是有一日......”
她刚想说——要是有一日殿下随我下扬州看看,我必带殿下一领扬州风土......
可是话到嘴边,便被她咽进喉咙。喻姝想,不会有这一日的,他要一步步往上爬,要回去也是她自己回去。
魏召南见她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急着催她:“要是有一日怎么?”
喻姝又笑说,“也没什么,要是有一日殿下发觉妾就是不守规矩之人,也是有源可追的。”
“怎么不守规矩了?”他不满瞪她一眼,哼笑说:“我夫人可是贤良大度,最得体之人。”
二人吃完,魏召南去解马绳之时,喻姝正放眼四望——这镇子说大不大,又是这么偏远之地,街上竟会有一家盐行。
如今白盐都归官府所管,有盐引才能运销。在中原富庶地方的集市,盐行也就一家......清水镇的盐行,莫非假借官府之名私营的?
魏召南牵马过来,顺着喻姝的目光,正看见盐行,目光突然一凝。
近几年私盐泛滥,即便官家抓得紧,情势也没多大好转。他想起官家要他回京后,着手吕家贩盐案。如今眼前就碰到了一家古怪的......魏召南沉思半晌,对她笑道:“夫人在外稍后片刻,我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