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梨原本昏昏欲睡,暗卫这话不啻于一枚炸雷,生生把她从瞌睡中惊醒。
她几乎立刻扭头望向烟年。
她长发低垂,遮住了面容,翠梨看不清她神情,只能看到她紧抿成一条缝的嘴唇。
“……谁知道图什么,左不过是财帛领土,不管怎样,杀使臣乃是大忌讳,这回怕是真的要打了,”
暗卫道:“不过,若是咱们大人趁此机会把燕云之地收回来,也算一桩千秋功业呢。”
……
翠梨还想接着听下去,可身边房梁轻轻一响,烟年已经从梁上纵身跃下。
她清瘦的身影像一道孤魂,梦游般扑到书案前写下几字,又拿了纸片径直向窗口走去。
翠梨慌忙跟上,死死拉住了她:“烟姐,你冷静些,或许是这几个暗卫闲来无事,编些假话罢了,你贸然唤乌都古传信,被发现了怎么办!”
“乌都古已许久未曾传信,只要它顺着树影飞,就不会被发现。”
烟年此刻异常冷静,反握住翠梨的手,一字一字道:“翠梨,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必须立刻上报指挥使,风险再大我也认了。”
她喃喃道:“叶叙川这几日忙得不见人影,说不定就是在调兵遣将,如若当真如此,当真如此……”
她心里如揣了一团乱麻,嘴唇嗫嚅片刻,终是说不出话来,只因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她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凭着做细作的本能,去找上司求个答案。
不顾翠梨劝阻,烟年推开窗,双目紧盯屋顶的暗卫身影,趁那几人偷闲时,食指在窗框上击打出有规律的节奏。
夜色是夜鸮鸟最好的掩护,在枝头休憩的乌都古瞅准时机,振翅向她飞来。
暗卫们并未起疑。
“去找指挥使。”烟年飞速将书写的信纸绑到乌都古爪上:“越快越好。”
*
天光破晓,乌都古没有回来。
细作白日里须不动声色,稳如泰山,长此以往,精神上的压力极大,连带着睡眠质量也断崖式下滑。
烟年又一次失眠,拥被枯坐了大半个晚上。
两国势均力敌,战争以生灵涂炭为代价,对双方都是莫大的消耗,她怎么也想不透,为何上京的贵人要杀国朝派去的使节。
抽丝剥茧,疑窦重重,烟年头疼欲裂,当年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又浮现眼前。
指挥使说过,战争是天下最肮脏的东西。
燃烧的村庄,逃窜的家禽,敌寇刀尖滴下鲜血,亲人的尸身遭人践踏……人间炼狱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嘴死死闭牢,紧抓住姐姐的手不放开。
往事如汹涌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十年了,记忆依然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鲜活得可怕。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复又无力地松开。
不行,她暗暗咬牙,过去的事已成事实,人的眼睛终归生在前头,她万不能再畏首畏尾,又令悲剧重演一回。
等了一日,乌都古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
烟年一把将其揪进屋,动作粗暴,把整只鸟翻来覆去搓了一遍。
乌都古茫然躺倒,任主人搓圆摁扁。
翠梨道:“指挥使一个字都没有传回来。”
烟年放开乌都古。
“他不给我传信,定是有事瞒我,不想令我掺合进来。”
她抹了把脸,疲惫道:“或者,我们换一种说法:他不信我。”
“……这不应当吧。”翠梨皱眉思索:“烟姐在汴京细作营已有校尉的军衔,有何不可信之处?”
“我不知道。”
烟年手指陷入发间,与青丝交缠,再将它们揉成一团乱麻,她顶着一头乱发,又重复一遍:“我不知道指挥使有何打算。”
“那……”翠梨踟蹰。
“没别的法子了,我要出去见他一面,当面问清楚。”
烟年食指不住敲打床沿,时而皱眉,时而抿唇,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翠梨默不作声,转头望向窗外。
时已黄昏,天色凝重如凝滞的铁水,满城笼罩在黑云之下,大雨将至。
*
烟年找上指挥使时,他已有整整两夜未曾合眼。
变故发生之后,常年沉寂的情报机器轰然开始运转,遍布国朝各处的细作营传回雪片般的情报,并被快马加鞭送往两京。
从朝堂到军中均风起云涌,局势瞬息万变,指挥使不敢有一瞬松懈,生怕漏了要紧的信息。
前日边关封锁,上京来的信使冒死越过燕山,带来了最重要的一封密信。
“密信里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汴京细作营的据点在一处茶馆的阁楼上,只有得信任,被种过冰凌种的细作有资格踏足。
昏暗的小阁楼上,指挥使始终沉默,烟年狠狠掀开兜帽,凶恶道:“哑了吗,说话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出了府,统共只能在外头待小半个时辰,我便想不明白,我替细作营卖命十年,你居然还怀疑我,有什么可瞒的,究竟怎么回事!”
“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指挥使疲惫道:“如你所闻,国朝使节被刺,朝野哗然,要起战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