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做的吗?”烟年幽幽问道:“叶家为夺回燕云,杀了使节,对么?”
听得烟年这一句话,叶叙川的目光几乎是顷刻锋利了起来。
烟年丝毫不避,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掠过的每一丝异样。
他顿了一顿,才道:“你逾矩了,朝堂如何,叶氏如何,都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
不,不,不。
言语会骗人,但下意识的神情变化作不得假。
不过是片刻的犹豫,就令烟年笃定,这回必是他下的黑手,就算不是,也必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了解叶叙川,知道他是个极度骄傲的人,行事风格杀伐果决,他这次的应对那么反常,分明就是藏起了不想被她知道的隐情。
烟年吐出一口浊气,逐渐冷静。
岂止是冷静,简直心肺里的血液都冷彻骨髓。
她仿佛从一个封闭的梦中醒来,梦里有四面高墙,将她如鸟雀般关在方盒子里头。
她学着她驯过的那些鸟儿,浑浑噩噩地活着,找不到应做的事,见不到应见的人,失去挚友,失去信念,最后连兽性都失去了,化为工笔画上没骨的青雀——一件廉价的观赏品。
但她当真能安心留在这里吗?
不,怎么可能呢?
她有自己的家乡,有自己的亲人,哪怕在最颓丧迷茫的时候,她也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北周细作营最好的细作,而不是叶叙川的什么狗屁侍妾。
她不必纠结叶叙川喜恶如何,只需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国朝的枢密使,是整个王朝意志的化身,一旦他举起权势铸就的刀兵,指向北方,那他将立刻成为她不死不休的敌人。
再次抬起眼时,她所有的迷茫与困顿尽数消失。
她抱住叶叙川,将侧脸贴在男人胸口,叹息道:“不是你做的便好,我如今待在这后宅里,别无他求,只盼你平安归来。”
叶叙川不疑有他,摸摸她脑袋道:“不会太久。”
烟年轻轻嗯一声,眸中尽是冰冷的算计。
第53章
“这是什么?”
翠梨解下乌都古爪上的竹筒, 从中倒出几样小东西,因从没见过,不由多问了一句。
烟年漫不经心答道:“无甚特别, 就是点普通蒙汗药,鸩鸟的翅尖羽, 还有萨满巫医研磨的药粉。”
翠梨吓得一激灵, 把竹筒扔出老远:“鸩鸟,是鸩酒的鸩吗?”
“对,”烟年道:“鸩鸟的翅尖羽有奇毒,是诸多杀人法子中最管用的一种,我问指挥使要来了原料, 这几日就按我阿爹教我的法子, 再做上一份无色无味的, 回头动起手来方便。”
烟年与叶叙川相处日久,言语风格越发相像,时常轻描淡写说出不得了的话来。
甚至行事风格也越发贴近——一面琴瑟和鸣耳鬓厮磨, 一面随时做好弄死对方的准备。
从这个角度上瞧,两人是当真相配, 都是无情、多疑又狠心的性子, 谁也不信任谁,相互靠近, 却又互相提防。
翠梨小声问道:“娘子,叶叙川非杀不可吗?我瞧他当真并非好战之人……”
烟年指着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我平时装得温柔小意对么,其实一句话能骂十个脏字不带喘。”
翠梨:……
女人的心, 就如同大海里逮王八——不好捉摸。
“杀他是下策,但我没得选, 总不能当真看到燕云陷入战火。”烟年道:“指挥使已向南院王禀明了此事,亦得了首肯,这次刺杀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翠梨一听这个任务居然已上达天听,顿时肃然,郑重点了点头道:“好,全听指挥使的安排。”
复又问道:“那这个药粉是做什么用的?”
烟年慵懒一笑:“它是一个契机,很重要的契机,有了它,才有动摇叶叙川的机会。”
她手指轻叩乌都古的翅膀,顺着鸟背的羽毛轻轻滑动。
这双手纤细柔弱,白如削葱,没人想得到手的主人在谋划着怎样的杀局。
翠梨不寒而栗。
她一直以为,烟年是个重情心软之人,可这回,叶叙川触到了她的底线,她只犹豫了不到一日,就已安排好了致命的陷阱,等待绞杀枕边之人。
冷静狠辣,毫无留恋。
有时翠梨会恍然觉得,其实汴京细作营是个巨大的疯人院,细作生涯剥夺了他们所有多余的情感,只留下了一个宏大的、无法崩塌的信念。
但也许,也只有这样的烟年才与叶叙川相配。
毒蛇就应该和另一条毒蛇纠缠在一起,势均力敌,不死不休。
*
半月后,中军帐内,叶府豢养的幕僚聚众议事,叶叙川则独自翻看着上京传来的消息。
“……依属下看,北周南院兵马至今未动,应是畏惧此战,我军正可趁虚而入,杀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知不是请君入瓮之计?北周兵强马壮,尤其黑伽铁骑,素有天神之勇,何时畏惧过战事?几道险关易守难攻,若中了埋伏,只怕代价惨烈。”
幕僚们争相表现,唇枪舌战,挥斥方遒,唾沫星子横飞,而他们的主人对这番争论并无兴致,俊美眉目间透出淡淡的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