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他们有多相配,一样善于伪装,欺骗世人,也一样疑心深重,不敢交托。
汴京气候温和,冬季不似她的家乡那般寒冷,可昨夜不知怎地,却下了半宿的细雪,梦醒后枝头恍若挂满梨花,美丽,却透着一股子凄清。
母亲教过她诗文: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大抵如是。
拢紧温软的狐毛裘披风,烟年倚门回首,眸中映出清冷雪光。
立了一会儿,她扶了侍女的胳膊,低声开口道。
“走吧。”
*
入护国公府后,自有一长串事务等着她去办,烟年被拽入一个花厅,又被拉入另一间堂屋,见了一个又一个衣着华贵的人,看了一张又一张亲厚之下暗藏嫌恶的面容。
这些人在她面前言笑晏晏,却都好像在透过她,讨好着她身后位高权重的男子。
多可笑啊,曾经瞧不上她的权贵们,如今上赶着巴结她,连春芬都被塞了几个厚厚的金锭子,生怕怠慢了她似的。
可即使如此,傲慢却依旧留在隐秘之处,烟年临时居所中的陈设,竟没有一样是经年的老物件,全是各种粗俗的金玉,似乎公府中人已然认定,如她这般出身风尘、爱慕虚荣的女子,根本辨不出低调的好东西,只配用俗气玩意儿。
汴京城冠盖云集,衣香鬓影,何等令人神往,但繁华之下尽是腐朽的烟灰。
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牌匾下,生而为人该有的爱恨嗔痴尽数被抛弃,只剩一具体面的躯壳,光是多看几眼便令人恶心。
但烟年不在乎。
寄住公府的一月里,她卯足了劲四处游玩,相国寺、樊楼、马行街……幸而汴京物候丰富,多的是可赏玩的胜景。
她一生困苦,难得有如此高昂的兴致,叶叙川也由得她四下里闲逛,可他归根结底还是谨慎的,虽允准烟年出门,却把手下大半暗卫都派去了她身边,不让任何来路不明之人接近她。
时光匆匆,一月已逝,季候流转,秋收冬藏。
大婚之期至。
第82章
世上所有的成婚大约都是相似的, 吹吹打打,吵吵闹闹,席间觥筹交错, 热烈欢腾,各色口不对心的吉祥话与祝酒词齐飞, 丫鬟小厮忙得脚打后脑勺, 一对新人被人群推来搡去,还得强笑着应付。
混乱吗?的确混乱而庸俗,可是人恰恰需要从混乱的喜气中汲取安全感。
叶叙川生性孤高,向来懒得搭理这些无聊仪式,唯独这回, 他认认真真地做了全套婚仪, 找来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 一应凤冠霞披,花妆粉黛皆由他置办,添妆首饰买了一套又一套, 福翠楼师傅不堪重负,干脆尥蹶子不干了。
赶不上工期, 掌柜特来向叶叙川赔罪, 谁知这权势滔天的男人居然沉默一瞬,对他道:“材料既已备好, 那便把工坊腾出来,我自去打制。”
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麾下亦有擅打首饰的能工巧匠?”
叶叙川瞥他一眼:“我亲自去。”
国朝独揽大权的外戚要娶一个风尘出身的女人,此事本已离谱至极,而现在这位日理万机的大人, 居然要借工坊为这女人打首饰?
掌柜头晕目眩,觉得定是今早起床姿势不对。
这女人究竟什么来头啊!九尾狐仙吗?苏妲己亲自上都没那么生猛吧!
叶叙川兀自沉吟道:“幼时曾随父亲研习过琢玉之技, 虽多年未再碰过,但雕镯子耳坠子应当可以一试。”
掌柜快哭了,他哪儿敢让叶大人屈尊降贵去他那破工坊?他不要命了吗?
至于他如何连夜把师傅抓回来干活,此处暂且不表,这样闹了一遭之后,满汴京都知道了叶叙川对烟年何等上心,原本还有人风言风语几句,此后竟然连碎嘴子的人都少了。
原本的不屑转化为深刻的震撼。
幸亏红袖楼早已倒闭,不然任老鸨的攀高枝小私塾再办下去,光是收束脩就能收来红袖楼一年的业绩。
*
大婚当日,烟年又痛失一场舒适的懒觉。
一边打哈欠,一边由着妆娘上妆贴花钿。
那妆娘是汴京出名的大妆国手,服侍过先皇后,出宫之后手艺丝毫不见退步,娴熟地往烟年脸上拍打各色胭脂水粉,满嘴说着吉祥话,夸赞烟年姝色无双,是汴京一等一的美人,她做妆师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娇美的芙蓉面。
烟年信以为真,兴冲冲揽过铜镜自照,随即陷入沉默。
“我好像个鬼。”
她咧了咧嘴,镜子里的女鬼也咧了咧嘴。
厚重铅粉被随她的表情移动,立刻堆积出一道白线。
妆娘满头大汗:“哎哟,娘子可别龇牙咧嘴,脂粉匀不开!”
侍女安抚烟年道:“娘子莫要担忧,待会儿穿了婚服,上了珍珠便好看了。”
几个侍女围着她一番折腾后,烟年终于进入了她的婚服,不知系哪一道衣带时,一个年轻侍女忽地嘟囔一声:“这婚服怎么白了一块……”
“你看错了!”烟年脂粉下的老脸涨红,抢过衣带:“我自己来。”
*
根据烟年模糊的记忆,上妆后便轮到出阁了,至于何时出,怎么出,皆由叶朝云身边那个大宫女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