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叙川面前维持体面, 是一种天大的不幸。
她吐出一口浊气,问门外侍女道:“珠珠呢?”
珠珠正在庭前玩推枣磨,这丫头的地位今非昔比,身后足有李大娘与四个丫鬟看顾她, 身前有三个一般大的小女孩儿陪玩,三个小女孩儿俱眉清目秀, 温柔持重,全是从几个僚属家里抽调而来的。
烟年心绪烦闷,行至院中,一屁股坐在假山石畔。
刚坐下去,忽然觉得这假山石似曾相识,回头仔细一看,不就是当年她和叶叙川打架的地方吗?那时叶叙川把她压在石头上,她挠了叶叙川满脸血,往事惨痛,历历在目,甚至石头缝里还卡着当初留下的血迹……
烟年大为糟心,立刻站起身。
闹出的动静太大,把陪玩的小女孩儿吓了一跳,几个女孩直直向她看来。
“小姨!”珠珠亲亲切切唤她:“要不要和珠珠一起玩?”
珠珠叫烟年小姨,其他的女孩们约莫受过家人提点,均起身向她行礼,口中道:“见过夫人。”
烟年顿觉一言难尽。
论起来,这群丫头的爹没一个好东西,不是替叶叙川□□她,就是替叶叙川抓捕她。
不过大人间闹得难看无妨,影响孩子间的情谊便不好了,烟年对小孩儿向来宽容,于是也不为难她们几个,只笑了笑道:“辛苦几位小娘子陪珠珠玩耍,珠珠年纪尚小,还需你们多照拂着些。”
几个小女孩儿受宠若惊,点头如捣蒜。
烟年抱起珠珠,四岁半的小丫头沉得坠手,她乖乖地抱住烟年的脖子道:“小姨,我们去哪里?”
嗅着她身上的奶香味,烟年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许久没有回来了,不知宵禁严不严?州桥夜市还开不开?”她转头问丫鬟道。
丫鬟一愣,应答道:“开,只是……”
烟年道:“甚好,我去请几位小娘子吃白雪圆子,并金丝党梅。”
她亲自发话,丫鬟只得匆匆忙忙地去替她安排侍从马车,挨个通知几位陪玩小姑娘的家长……好一番鸡飞狗跳。
烟年冷眼看她们忙碌,默不作声地替珠珠编好发辫。
李大娘自觉没照顾好珠珠,很是愧疚,期期艾艾道:“娘子,我是按你的安排做的,只是……只是那时珠珠发了疹子,拖延了一日……”
“不是你的错处,”烟年摇头道:“归根结底,还是我连累了珠珠。”
李大娘瞅了眼珠珠,一时语塞。
小丫头发间缀了拇指大的东珠,身上的裙子是最轻软的纱罗裁成,金丝线滚边,脚蹬上好的鹿皮靴,全身行头没个百两银子下不来。
李大娘心中酸涩。
她也很想被连累一下啊!
但这话也只敢在心里叨叨,当着烟年的面可万万说不得。
烟年道:“罢了,大娘你若是想回去,我便找人送你回沈州,若是……”
李大娘赶紧道:“珠珠年纪小,老婆子还想多带她几年,娘子不嫌弃的话,就让老婆子留下吧。”
烟年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烟年牵着珠珠,带着三个小丫头片子和一屁股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州桥夜市进发。
从丫鬟和侍从的反应来看,叶叙川应当是默许了此事,他也知道,自己天性不爱拘束,若还像从前那般关着自己,两人早晚要一拍两散。
但这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烟年木然地想。
叶府是牢笼,汴京城是牢笼,叶叙川不愿放手一日,他就如同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不动声色地禁锢她,让她走到哪儿都不得自由。
她想念沈州那方小天地,想念室韦,她明明攒足了钱,就快要拥有一间自己的毛皮铺子了。
她还想送珠珠去辽阳府读书,让她学得文墨春秋,懂得处世之道,今后有钱财有产业,有一技傍身,无拘无束地行走世间,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归根结底,她最挂念最在乎的,就是身后这个小丫头。
带她去瞧瞧吧,若是她喜欢汴京的话……
那自己受些委屈,似乎也不算什么。
*
马车行至州桥,满眼灯火辉煌,河岸石壁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上面雕刻各色飞禽走兽,飞云纹饰,皇都气派一览无余。
几个小娘子皆看花了眼,尤其是珠珠,在沈州从没见过如此大的世面,一时眼花缭乱,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感叹词:“哇。”
在小孩子眼中,世界是一座巨大的游戏场,汴京城喧闹快活,是游戏场中最有趣的一座堡垒,珠珠跟着新结识的玩伴,转遍每一方摊位,塞了满嘴新奇零食,转回烟年身边时,手里还高高擎着一盒荔枝膏,小脸红扑扑道:“小姨吃。”
烟年尝了一口,荔枝膏甜腻喜人,嚼来唇齿留香。
时值盛夏,恰好有戏法艺人当街表演绳舞,珠珠很快被吸引了注意,跟几个小女孩一同凑前看热闹,留一屁股侍卫在后头撵着,生怕这几位金贵的祖宗磕碰了,累得他们吃叶叙川的挂落。
满街欢腾热烈,繁华如南柯一梦,河边灯火阑珊之处,烟年抱臂,静静望着珠珠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