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感谢珠珠,感谢你的室韦族人。”他叹息道:“是他们把你从泥潭里拖出来,寻回了生的力量,换作过去的你,怎么会冲到城楼上胡闹,还假惺惺地以死相逼?”
他仿佛说到了什么有趣之事,笑意更盛:“三年前的杜烟年只会暗地里筹谋杀掉我,褫夺我的权柄,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呵,这狗东西不知在她身上倾注过多少关注,居然还挺了解她。
“所以,你赌我在发现你心甘情愿死在我手中时,我反而无法弃你于不顾,”烟年愤然道:“叶叙川,你不过就是利用我一时心软,又有何可得意之处?”
叶叙川道:“一时?不,你一向是心软的,哪怕放弃金盆洗手,也要救僚属的性命,为了燕云之地的太平,宁可杀了自己也不肯杀我。”
“你对天地万物都心软,只是对我心肠格外冷硬罢了。”他轻声道:“你不知我有多恨你的无情。”
烟年冷冷道:“你是我的任务对象,对你无情是我的工作。”
“可如今你已金盆洗手了不是么?”
烟年皱眉: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认定金盆洗手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叶叙川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见她不语,便兀自接了下去:“我只是想试一试,当你不再是北周的细作,我隐匿国朝枢密使的身份后,你会不会愿意把你的心软,也略分给我一些。”
“你赌赢了。”烟年转身就走:“不过仅此一次,也望你清楚,留你一条狗命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这回你刻意给我杀你的机会,我胜之不武,可来日你要是再来胡乱纠缠,我不会再心慈手软。”
“唔,怎样算是纠缠?”他颇为耐心地问道。
“你如今不就是在纠缠?先是派来一群侍卫监视我,又买下了我家隔壁的宅子,恐吓曾刁难过我的皮货铺子掌柜们,哪件不算纠缠?”
叶叙川平静颔首,慢条斯理道:“看来你对我多有误会。”
烟年气笑了,索性把门一关,拉过椅子坐到叶叙川跟前,她倒要听听这究竟是哪门子误会,张飞骂关羽那种误会么?
“不管你是否接受,侍卫是必要留的,她们不是禁军中人,而是我的私卫,今后她们直接听命于你,与我再无瓜葛。”
烟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自会雇佣家丁,不必用你的人。”
叶叙川淡淡道:“曾经你隐姓埋名,只需四五家丁看家护院即可,但如今你身份暴露,难免有人对你图谋不轨,哪怕你自己悍勇不惧死,也该为珠珠考虑,留下几名武艺高强之人保护,对你想要的自由有益无损。”
烟年太阳穴突突直跳,越是看他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样,越是头疼欲裂。
方才一时冲动救他回来时,她就知自己多半要后悔。
可人就是一种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动物,这是人的软弱之处,也正是可爱之处。
她问道:“那你为何要买下边上的宅子?”
“那是我送予珠珠的礼物,不值什么,地契先由我收着,待她及笄时再任她处置。”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烟年瞪他一眼,她才不信叶叙川的鬼话,他买这宅子,多半是不希望有人住得离她太近,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既然是给珠珠置办的,那也未尝不能收着……就当是赔给她的精神损失费吧。
“至于敲打你的生意伙伴,就是我自作主张了。”叶叙川道:“那几个掌柜着实不长眼,稍微提点几句,你今后的生意会顺利得多。”
“谁允准你插手我的生意?”烟年语调中带着薄薄的愤怒:“做买卖自有相互算计、让利的时候,你动辄折腾,我还如何立足?”
叶叙川从善如流:“仅此一回,往后我袖手旁观,绝不多嘴半句。”
烟年顿觉一言难尽。
敲打威胁这种事,干一回叫敲打,干两回叫掉价,他一出手,今后所有人都会知晓她杜烟年有人撑腰,不好惹,何须再干第二回 ?
叶叙川行事一向如此,要不然他懒得搭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意地糊弄过去便罢,可一旦遇到了他认为要紧的事,那必须从头到尾按他的心意来,哪怕只有一丁点不遂他的意,他也必须掰正了才行。
被烟年闹了几次后,叶叙川多少有所收敛。
只不过大蒜拍成沫子还是辣的,人亦如此,他无法做到彻底放手不管,只会为他的手段编织动听的理由。
与叶叙川的拉锯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今日自己胜,明日他胜,后日两败俱伤,总之没个消停的时候。
随便吧,她累了。
该质问的都已问完,旁的也无话可说,烟年振衣起身,吹熄灯烛,只抛下一句:“你早些休息。”
黑暗之中,榻上的男人偏身,轻轻握住烟年的手,五指在她手心处缓缓游移,留下噬心的麻痒。
如同动物亲密时的舔舐。
他清冽如溪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你愿意将你的软心肠分我一点,我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