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具牌位前都端端正正置一盏长明灯烛,穿堂风吹过,烛影轻轻摇晃,把叶叙川的影子拉长,又压短。
他站在小山般的牌位前,神色淡然,对烟年道:“怎么不进来?”
烟年又退一步,正色道:“大人,妾乃仆婢之身,低贱不堪,按规矩,不得进入宗祠。”
叶叙川嗤笑出声:“平时胆大妄为,眼下怎么怂了。”
说罢,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拽入祠堂中。
烟年头皮发麻。
一整面的牌位,如同百余对幽暗的眼睛,悬停在空中,直直看穿她心里的算计。
此处全是叶姓人,是帝皇猜疑的受害者,也是挥刀斩向别国疆土的刽子手,她一个北周人,忽然误闯此处,心中除了惊惧之外,更多是隐隐的悲凉。
年纪最轻的那道牌位不过三岁,正是指挥使女儿被杀死的年纪。
“此处乃叶氏宗祠,”叶叙川道:“祖坟在真定府,离汴京太远,不便时时供奉,我便把牌位请来此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叔伯,婶娘,侄儿……或许过上几年,我也会被供在这里。”
他语调平静,拉家常般向她介绍每道牌位的主人,百余道冰冷阴森的牌位,在他口中就像日日相见的亲人。
烟年沉默。
她一早便知道,叶家满门俱在十余年前殒命,或战死疆场,或死于背叛者的屠刀之下,期间,北周细作营居功至伟,曾间接弄死过多名叶氏将领。
战争结束时,叶氏嫡枝只剩下叶叙川与叶朝云两人,旁枝亦凋零四散,可见兴衰有时。
她低下头:“我还是先回避……”
“跪在这里,上一柱香。”
叶叙川墨黑的眸子注视着她:“既然要住进府里,免不了让府邸旧主们相看一二。”
第25章
烟年怀疑叶叙川在驴她。
这个要求实在过于怪异了, 试想你牵回家一条小狗,会带她去跪祠堂吗?
正想法子推辞时,叶叙川阴冷的目光已扫了过来:“怎么, 委屈你了?”
烟年后脖颈一凉。
叶叙川笑着时便令人惧怕,不笑时只有更加恐怖, 周身笼罩着森然寒气, 烟年甚至有种错觉,好像她敢不答应,叶叙川就要按着她的头磕下去一样。
可她不愿祭拜叶姓人。
背井离乡十多年,她甚至没有好好跪过她自己的双亲,为什么要在这阴森森的祠堂里, 祭拜敌国的将领呢?
烟年内心天人交战, 踟蹰甚久, 叶叙川已逐渐失去了耐心。
可他到底为人高傲,根本不屑于亲自动手,做那等逼人低头的掉价之事。
所以他只冷笑了一声, 微凉的手抚过烟年脸颊,遗憾道:“罢了, 你不愿意, 我也不必强迫你。”
烟年小声道:“烟年自知卑贱,不堪踏入庄严之处, 更不该心安理得地赖在府中,怕折去了仅剩的一点福气。”
叶叙川唇角勾起。
烟年从这笑容里看到了嘲弄,和志在必得。
他轻轻拍了拍烟年的侧脸,一派春风和煦, 柔声道:“我明白你的顾虑。”
烟年只觉一块冰在脸上融化,像感受到危机的小动物一般, 本能地颤抖排斥,偏过了头去。
男人勾过她脖颈,当着满屋牌位的面,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百盏长明灯火投下橙红的影子,亡灵们静静地观看他们的亲昵,缄默如谜。
一吻过后,叶叙川执起她左手,贴近她耳畔道:“我再带你去一处有趣的地方。”
*
烟年被叶叙川带走,最焦急的人要数翠梨。
她一路从外宅追来侯府,门前蹲了三个时辰,方逮着了出来送文书的张化先。
“张校尉,我家娘子怎么样了?莫非……”
那时鹤影发难,翠梨依烟年的要求,远远躲到马车后,顺便趁乱偷看了几份要紧信件,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杀千刀的狗贼居然打算杀烟年。
她与烟年在红袖楼中搭档十年,早已情同金兰,当下便一言不发提了刀,准备替烟年报仇雪恨。
幸亏一个小丘八及时拉住了她,才没有铸成大错。
两个时辰后,被强行送回外宅的翠梨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烟年和叶叙川都还活着,无大碍。
第二个是——烟年大约是要飞黄腾达了。
究竟是怎么个飞黄腾达法,传信的禁军小跑腿没有细说,反而令翠梨更加恐慌。
叶叙川能是什么好人吗?老阴逼一个,烟年被他叼回了老巢里,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她不信,所以她死死抓住张化先,非叫他给个说法。
张化先头大如斗,安抚她道:“你莫要忧心,烟娘子的确是要有造化了,历经了生死之劫,大人这回当真将她放在了心上,要不怎么会破例带她回府?”
翠梨穷追不舍,拽着他不让走:“什么生死之劫,我分明看见叶大人抓娘子挡刀了!”
张化先连忙捂她嘴:“说什么呢,不要命啦!”
翠梨不依不饶:“行,那你说说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