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冬月还在周老门下学习时,每次交流会都能看到这个师兄对着师弟师妹们各种毒舌。
当时哈利波特系列风靡世界,几个小朋友私下都给他取了个外号“大蝙蝠”,嘲讽他跟书中的斯内普一样坏脾气。
后来顾冬月退出周老门下,但并未完全与同门断绝关系,去德国参加李斯特钢琴国际比赛也是王章师兄带她的。
在她拿了金奖后,王章还帮她给周老打了视频电话,让她告诉对方这则喜讯。
在看到老人欣慰的笑意后,顾冬月眼眶红了,她知道自己当年没能坚持让这位老师很是失望,但对方依然把她当作孩时那个小弟子,为她的成就而骄傲。
“冬月啊.”老人家说话的时候就像风箱,嗬嗬地漏风,“你的第二小节第三个音符,第六个音符吞音得很严重哦.”
他依然没有表扬她,而是像以前一样直白地指出她的错误,但顾冬月已经不再恨他的严厉。
她不愿意出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留在京市,继续当年未完成的“学业”。
只是,她同样清楚,错过就是错过,周老已经不会再有精力教她了。
“师兄,”她捧着手机,轻声说道,“我要报央音,你帮我介绍你们钢琴系的老师吧,补课费多高都可以。”
手机那一端,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长叹。
“我知道了,你到京市再联系我。”
隆冬,气温降至结霜,S市大街小巷的路灯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
市医院里,身形单薄的少年靠在病房外冰冷的白墙上,呼吸时有白雾溢出。
昨晚他祖母的血管瘤破裂引发脑出血昏厥,抢救了一夜,现在被推回病房内观察。
他整晚没敢合眼,现在也不能,因为病人术后必须要家属看顾,他请的护工因为要过年已经回老家了,其他亲戚也都忙着年关的杂事。
从病房出来的医生见他形单影只,又想到再过几天就是年三十团圆夜,不由心生怜意。
这小孩陪他祖母熬了几个月,从普通病房到重症病房,中间花钱如流水,纵然老人家有医保卡,但各类药物和检查加起来的费用也足以把一个普通家庭逼得够呛。
他之前就知道,这个还在读高三的男生与他祖母相依为命,父母早没了,亲戚也不多,刚开始还有些常来的,到后面都不见人影。
作为医生,他在一个月前就告知了对方,他祖母的病继续手术风险会很大,后期还会引发更残酷的并发症。
就像昨晚的血管瘤破裂,哪怕请来了专家会诊,成功止血,依然无法挽救老人体内生气的衰竭。
“很抱歉,你奶奶目前的身体机能已经到达极限,”医生来到男孩面前,虽然残酷,但也不得不跟他说明严峻的现实,“你多陪陪她吧。”
夏安抬起眼眸,声音干涩而又凝滞:“是不是.没有下一次抢救了?”
医生隔着口罩的唇角无力地牵起,即使看惯生死,也无法冷漠:“看情况,我们会竭尽全力。”
其实夏安也知道这句话更多的是安慰,他昨天就拿到了病危通知书,祖母的脑内血堵严重压迫神经,下肢躯干瘫痪后也出现了并发性水肿,现在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的。
他不想让祖母继续被这样的疼痛折磨了。
这几个月来,看着坚强的老人手越来越干枯,望着他的眼神越发浑浊,夏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从小他爸妈就因为忙于远在荒漠的祖国伟业,一个因核辐射去世,另一个过劳成疾而亡。
他是被祖母带大的。
作为退休高中教师的祖母,在他记忆里无所不知,宽容慈爱,如同包容万物的大海般温柔。
可是自从父母离世,他的祖母也被病魔缠身,先是查出脑肿瘤,后面逐渐行动不稳,再后期就是瘫痪和痴呆.
夏安上高中前的暑假,偷偷联系亲戚卖掉了家里最后的财产——位于市中心一套四室两厅的商品房,把钱一部分拿来租房,剩余的都砸在了给祖母治病上。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个无底洞。
或者就算知道,他也会跳下去的。
时至今日,他也意识到祖母已经没有几天了,所以他只想跟她再过一次年而已。
但上天似乎连这点时间都不留给他了。
在医生轻拍他肩膀时,夏安站直了些许,朝对方颔首,唇角缓慢扯起:“谢谢。”
病房里,靠窗的那半侧病房,小床上插着鼻管的老人在沉睡。
窗外是一片朦胧夜色,看不见月亮,只有黑暗的云翳四处漂浮。
夏安拖着小凳子,坐在祖母的床前,把她搁在被褥外的干瘦的手缓缓握紧。
老人若有所感,眼皮轻轻颤动,眼半睁着,直直凝望着她的小孙子。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意识混沌的,可是此刻她的手指却颤了颤,似乎是在给予夏安回应。
夏安屏住呼吸,他知道,这不同寻常。
“奶奶.”他低着头,急切地看着她,“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对吗?”
老人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定格在小孙子的脸上,手指微动。
夏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祖母这么清晰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