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水洼中砸出涟漪,倒映着的天空破碎。
望见他的这一瞬间,涂然想起简阳光的那本日记,在皱巴巴的,被泪痕晕染了潦草字迹的,写满了“怎么办”的那一页。
有一个人,曾经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涂然的眼睛又想下雨。
她想假装去系鞋带,可真不巧,她今天穿的,是双没有鞋带的鞋。
陈彻走到她跟前,目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和紧抿的唇。
他没收伞,只握着伞柄往后倾斜,人弯着腰朝她俯身,凑到她面前,微微歪头,“怎么不开心?”
高大的身影向她倾斜,潮湿清冷的雨水里混着他身上清淡的柠檬气息,朝她扑面而来。
涂然鼻尖一酸,摇头否认:“没有不开心。”
陈彻扬眉,表示不太相信,“简阳光威胁你不准说他坏话?”
“他吃完就睡,没空惹我。”涂然转移话题,食指虚指着他破了的嘴角,问,“你嘴巴怎么伤了?”
陈彻顿了顿,如果不是被她提醒,他都要忘了嘴上这块伤。
他半开玩笑似地说:“被人见义勇为了。”
涂然一时没懂,转了好久的弯,迟疑地复述:“你被别人当成坏蛋打了?”
陈彻煞有其事点头,唇边似笑非笑。
见他这不正经模样,涂然反应过来他在说胡话,莫名地有点儿恼,腮帮子微鼓:“这时候你还开玩笑。”
她从他另只手里抢过伞,到旁边撑开,自己举着伞冲进雨里,把他甩在身后。
陈彻转身看着她独自往前走的背影,长腿三两步就追上去,跟在她身侧,伞扣敲敲她的伞面,“生气了?”
涂然没搭理,继续往前走。
陈彻再敲。
涂然还是不搭理,但停在了原地。
陈彻跟着停下,粉色的伞面遮住了她的表情,他正要跟她道个歉,涂然毫无预兆地把手一松。
她手里的伞落地,她的人钻进他伞下。
涂然脑袋低着,小声说:“跟你生气,对不起。”
没想到反而是她先道歉,陈彻怔了下,撑着的伞往她那边倾斜,另一只手在她垂着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我的错,我不该在你不开心的时候还逗你。”
涂然也不看他,低着的脑袋点了点,闷声附和:“嗯,你也有错。”
她还挺一本正经,陈彻忍不住有点想笑,沉了一天的心也没什么缘由地稍微松了些。
“行,我也说声对不起,你要不要把伞捡回来?”他自己都没察觉用上了多温柔的哄人语气。
涂然听话地捡起伞,但没再继续撑着,把伞收起来,挨在他身旁,跟他躲在一把伞下。
光是跟他并肩走还不够,一只手还要抓着他的外套袖子,像是生怕他突然丢下她走了似的。
雨势小了很多,但砸在伞面仍哒哒哒哒的,有点吵。
陈彻的心脏也有点吵。
不就是挨着走路吗,有必要跳这么快?出息。
坡道蜿蜒,两旁的树在雨中仍挺拔地屹立,格外青翠。道路尽头,是通向海滨公路的分岔路口。
并肩走了一段路后,涂然忽然唤他,“陈彻。”
“嗯?”
“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她问。
陈彻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没看他,眼睛望着前面,像是在看前方的路,又像是在看更远的地方。
一辆黑色汽车从路口驶进,朝这边开过来。
陈彻收回目光,换了只手撑伞,不动声色移到她外侧,语气没什么太大起伏地说:“光是活着就已经很伟大了,我没想过以后。”
像是在开玩笑,却并非玩笑。
理想?梦想?目标?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过。无人关心,也无人在意。
成为一名心胸外科医生?好像也不赖。但这是他想要的?还是林学慧想要的?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林学慧带着陈融离开了他,但林学慧绑在他身上的线还在,他仍旧是一只提线木偶。
“以前我也没有梦想,”涂然说,“稀里糊涂去当了练习生,又稀里糊涂出了道。因为同为练习生的朋友渴望站上舞台,我的梦想就变成陪她一起站上舞台,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当偶像。”
“直到有一次,我收到一个粉丝的私信。她说她有一个朋友,和我差不多大,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因为我而重新有了想要好好生活的愿望,她很感谢我。”
“看到那条私信的时候,我很惊讶,很震撼,也很惭愧,因为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黑色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轮胎在潮湿的地面轧出小小的水花。
风刮在他们脸上。
陈彻微垂着眼,轻声说:“偶像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在某一个瞬间,就能成为照亮某个人的一道光。”
“是的,偶像就是这样的存在,但不只有偶像可以做到这种事。”涂然说,“虽然现在,我不再是站在舞台上的偶像,但我想,以后无论从事什么职业,我还是想成为,在某个瞬间能够照亮某个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