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夫人却被气得额头青筋暴涨。
她已经当了这养尊处优几十年的镇国公夫人了,怎能想到今日还有受此羞辱的时候?
明棠身边这使女此话说的,虽未指名道姓,却是在打她的脸——
大梁朝,一向都极为看重嫡庶之分。
正如周天子分封最重嫡长子一般,大梁朝的规矩也规定,士族传承、家族祭祀等是一应必先紧着嫡系,再按长来。
至于妻室,身份最贵重的自然也是原配嫡妻,再是填房继室,再是妾室、平妻之流扶正。
祖宗礼法,绝不可一味偏心妾室庶出,嫡庶之间有天壤之别。
也正是为何上回小年祭祖的时候,明棠虽是小辈,却能站在明二叔的前头,只因她的父亲是镇国公的原配嫡妻唯一的嫡子,她才是整个镇国公府之中血脉上最为嫡系之人。
而高老夫人自身却并非原配嫡妻。
她早年是镇国公的妾室,后来镇国公的原配夫人、即明棠的亲祖母病故,高老夫人才从妾室提拔成了贵妾,诞下子嗣之后又提为平妻,此后再扶正,而非是外头娶回来的填房继妻,更是卑贱一等。
高老夫人这些年虽一味强调自己的镇国公夫人身份,亦十分看重自己亲生的这两个郎君,常常将这两个儿子当成嫡子一般对待,但实际如此,她膝下所出的明二叔和明三叔二人皆是她尚为贵妾之时所生,绝不可称为嫡系。
即便这十几年来,人们心口之间的嫡庶之间略有些松动,妾室平妻扶正之后所生的子嗣也可称为嫡系,明以江也能算个镇国公府的嫡长子,但在真正的原配嫡妻所出的嫡系面前,仍旧不可同日而语。
彼时,高老夫人刚刚扶为正妻的第一年,曾极为风光地打扮自己,想与镇国公一同回祖籍宗祠主持祭祀,却不想宗族请来的几个族老将她拦在祠堂外头,痛斥她身份不正,不为嫡系,不配进宗祠奉养祖先。
此事何等颜面扫地,高老夫人从此对祭祖一事深恶痛绝,再不参与。
随着镇国公的离府不管事,高老夫人一人在明府之中独大,膝下的二子也确实争气,大房所剩的最后一根独苗苗明棠又被她远远地赶到乡下去了,她便逐渐将当年身份不配的屈辱忘在脑后,哪能想到还有今日?
两地不同的祠堂,祖老当年的痛斥却言犹在耳,字字句句皆指她的出身不正不嫡,她的卑贱与不配仿佛已经刻入她的灵魂骨髓。
而明棠一身雪白氅衣,自祠堂正门而出,步步方正,乃是整个镇国公府之中最有资格走祠堂正门之人。
她浑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在这黯淡无光的天色里都显得熠熠出尘。
明棠是来上天地香的。
她眉目温和,敬天敬地,手插香炉。
便在那香插稳的一刻,祠堂之中陡然传来惊天的惨叫声:“老夫人,救我——”
此声凄厉恐怖,将死之人对于生的渴望力透耳鼓,惊得有人都退了半步。
而明棠神色安然,并无一丝动弹。
她面无神情地看着眼前的高老夫人,高老夫人顿时又想起自己常做的那个梦魇——
忘川河畔,奈何桥上,鬼气森森之中,这双眼就这般漠然地凝视着她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166章 问祖母,可堪为主?
而祠堂之中的惨叫声,也在明棠静静瞥过她那一眼之后戛然而止。
高老夫人几乎一口气没上来,面色顿时煞白,待她终于回过神来之后,脸瞬间涨得通红。
放肆,太过放肆!
她在镇国公府养尊处优这数余载,几时受过这样的蔑视?
明棠此举,堪称将她的面子往地上踩!
“明棠,你好大的胆子,怎敢惊扰祖宗之灵,还在这正月之中喊打喊杀!”
高老夫人堪称气急败坏地大骂,一个字一个字都好似从她的齿逢之中蹦出来的似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明棠。
叶氏在她的身边搀扶着她,被她的手紧紧攥住手背,尖锐的指甲掐得叶氏生疼,偏生不敢露出分毫不耐。
若是往常,其实都不必高老夫人开口,她自要端着自己的莹润菩萨相,皆由叶氏来做她的丑恶喉舌。
但偏偏明棠立于祠堂门口的台阶之上,高高俯视于她,那目光一如当年的祖籍的族老一般目下无尘,蔑视着高老夫人,仿佛她与她的身份都不过是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那早已经被她遗忘的“不配”二字一下子又汹涌起来,激得她屈辱与不甘的血皆往头顶冲。
明棠却并不急着回应。
她清冷的目光在叶氏的身上滑过,最终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面红脖子粗的高老夫人,轻轻开口道:“身为长房嫡子,赐死以下犯上的贱奴,祖母又有何指教?”
与高老夫人的气急败坏不同,明棠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半分波澜。
她素白的指尖沾了一点香灰,却更将她那手衬托得如同白玉一般莹润,神色如神明无暇安宁,却无半点神明的悲悯。
高老夫人明明白白地看见明棠眼中划过的讥讽,随后她便转身而去,氅衣的衣摆扬起半点微风。
“你给我站住!”高老夫人气得面孔都有几分扭曲。
“孙儿不孝,要继续叩问祖宗了,若祖母有事诘问,还请稍待。”
明棠不为她半字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