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南颂国家公园所在的位置,在上世纪70年代时是美军空军驻扎地,如今是长满热带植物的荒芜废墟。她在卫星地图上把那一片的地形盘到包浆,但最核心的一块园区,她进不去。
是诺坎的基地之一,有私人武装24小时把守。如果没人带路,她会在到之前就被红外线瞄准,然后射成筛子。
她订制了几版作战计划,在日历上划定一个日期,Loy Kra Thong,泰历水灯节。
那天也恰好是剧组的国外拍摄最后一天。只有白天的最后几场戏,她是最后一场杀青。晚上所有人都去湄南河放水灯,烟花将彻夜燃放,把湄南河两岸照得通明。届时全境的警力都会集中,特别防范有人在港口和外国人聚集区闹出大新闻。
而她将在那一晚北上,如果有命回来,赶得上欣赏烟火余晖。
提前几周,她收工早,恰巧是和凌然的一段文戏。
夜市里,卧底偶遇升了署长的前搭档兼旧情人,他以为她已经跟了帮派养子,穿着亮片芭比粉套裙坐在塑料桌边吃叻沙,雾气遮掉浓妆的脸。凌然演的署长新上任,年轻有为,皮靴锃亮,枪套新制,身材吸睛。两人在同一个路边摊偶遇了,他没和她说话,点餐摊前站了一会,帮她交了账单。皮鞋离开摊位,卧底掉了筷子,他弯下腰,拾起,瞧见她丝袜上的破洞,高跟鞋上的烟灰和血迹。
依然没说话,他抽了一张纸巾,弯下腰,帮她把鞋上的血迹擦干净,手法认真仔细,擦到皮面上倒映出他的脸。
而卧底的手轻而又轻地,在他专心擦鞋的时候,伸出手指,在他后背画了个爱心。
那是原剧本里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署长死得早,再见时坟头草已经两丈高,可谓是全警署的白月光。
戏拍得顺利,导演喊收工的时候,姜宛还在发愣,因为这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她也曾经遇见他,在闹市中弯腰低头,唇角带笑,待她像待公主。
暗香浮动,她在橙花的苦味里尝出一丝甜。
“姜宛?
他声音将她唤回神,收了晚工,大家都比赛离场好早早去蹦迪。凌然挑眉看她,姜宛如梦方醒,抓着他袖口,神情宛如孟姜女哭长城。
“有话就说。”凌然眼皮跳了一下:“你这样很像碰瓷。”
她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表演小鹿班比。“警长,你说,有信不信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么一回事。”
“不信。”
“你说过,如果我想学用刀,你教我。”
他点头。“我说过。”
“我还想学用枪。”
“好。”
05
凌然说一不二,第二天就在曼谷郊外找了个训练场。大概率是他从前集训过的地方,往来的人都装备齐全体格强悍,大部分都是退伍后入职安保公司做了国际雇佣兵。他们叫他Joshua。
“约书亚。”她戴好护目镜和耳罩,在射击场站好。凌然在她身后指点姿势,被她这一叫,竟然红了耳朵。
“干什么?”
“你从前在泰国待过几年。”
“一年吧。”他抬手校准,上膛,指给她三点一线。
”去过南颂吗?我需要那边一个旧工厂的地图。”她凝神看着靶心,扣动扳机:“去找个东西。”
“那不是军方地界,现在被私人承包,地图恐怕拿不到。”他继续上膛,把枪交给她。
“但我可以带你去见个人。”他站远了,看她流利上膛,射击,上膛,射击。“上肢力量不够,重心位置不对。这周加训练,让你经纪人盯着点时间表。”
她抿紧了嘴唇,看他转身要走时才开口。
”不问我去做什么?”
他背向她,食指和中指并拢,挥了挥手,消失在铁门外光亮炫目的出口处。
”问了,你就不会去么?”
06
凌然带她去见的,是那天公交车绑架案的凶犯。
探视时间不多,她原本准备好了问题,在见到那人之后,迟疑了片刻。
短短几天,他瘦到不成人形,眼神涣散,果然重度成瘾。见到姜宛,他起初没有认出,接着眼神渐变,眼角流下浑浊的泪。
“罗,罗……”
她用泰语问他,一字一句。
“我要罗星沉在南颂的遇难地址。”
“不行,那个不行。他会杀了我,诺坎,诺坎会杀了我。”
他又嚎叫起来,抱着头,神情痛苦。
“你想让罗队白死吗!”她声量提高了几度,像只愤怒的母狮子,强压着怒意:“卡姆拉布,现在谁还记得你是拿过边界服役四等奖章的警察。”
绑架案发生后曼谷涌进许多记者,走访各地,将他的资料刨了个底朝天。她每一篇都看过,也知道了他是怎样从一个善良勤勉的人跌落谷底。
七年前他在乌隆他尼追踪诺坎,失踪十余天,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南颂。再回来时,已经不再是人,成了被奴役灵魂的恶鬼。
他抱着头痛哭,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她把手表伸到他眼前,隔着玻璃。“还有十分钟。”
他终于抬起了头。
“你是谁?”
“罗星沉的女儿。”
探视室里只开了一扇通气扇,同时也漏下一丝光。她说出这句话时是那么痛快,像从天堂俯视人间。
“来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