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意将小手收在胸前,双眼放光地盯着他:“我可以, 摸一下你的头发吗?就一下。”
看着比他高出半头的小少年看着他, 高高冷冷地不说话, 那样子十足像个小大人。
方玄意第一次见到对他如此冷淡的人, 转念一想, 这位也是周家的小少爷。虽然跟他一样也是家中老二, 但是貌似很厉害很厉害, 天生便觉醒了某种神通, 被周家一直小心翼翼地包在纸里。
可惜纸包不住火,各大家族和势力也都有自己花了大心血培养出来的情报网, 极致之冰的消息也渐渐传入各家。
方玄意对冷冷淡淡的周穆寒起了好奇之心,两家初初建交,少不了宴席与往来。
对于修士而言,年岁如沧海,指尖便沧桑。几年的时间飞过,周穆寒也愿意与他讲上三两句话,然后是五六句,最后,他们便成了“朋友”。对于这种世家的孩子而言,“朋友”这种东西又常见又稀缺,方玄意十分臻重与周穆寒的这段友谊。
他发现他并不坏。
后来的少年也向他坦白,天生白发,便是那“极致之冰”所造成的。
方玄意一个人兴高采烈地想着,他们将会一起走下去,像话本子里的好兄弟那样,一个执掌方家,一个执掌周家,就算不是一把手,二把手也是不错的。
只可惜——
突如其来地,方玄意得知,周穆寒要去离开渡神州,前往五百洲之外的地方,进入一个宗门。
所谓的,灵虚道门。
灵虚道门到底有什么好的,比渡神州还好,比周家还好?
很久很久之后,方玄意才知道真相。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祖父说得对,他那时没有获得第一继承人的原因之一,便是没有足够复杂的头脑。
世家、内争、外斗、天赋神通、宗门、灵术、三千洲......
同为世家子,周穆寒身上的担着的东西,比他多太多了。
如果是他,负着小山那样的重量,或许是无意中踩到了一个伴脚的小石头,便会摔得四分五裂吧。
方玄意有时候会大发善心地去担忧周穆寒。
他那么一个孤僻、淡漠、看上去无悲无喜的人,看上去就跟雪人一般,轻轻碰一下就化了,到了那遥远的灵虚道门,又该如何守住自己的一切呢?
后来他再次见到周穆寒,倒也放下了口气。
他还是以前那幅老样子,冷冰冰的,站在那里便如雪雕一般,清冷出奇,纤尘不落寸身,冰霜为衣风为姿。还是一刻钟憋不出一句狗屁,还是一双白眼儿瞪不出半点颜色。
不过,他身边出现了个话痨。
那话痨是个光头,圆澄澄的头顶亮得发光,有他在,在黑暗的茶室里连蜡烛都不用点。
喜欢穿红色的衣服,明明是个光头,穿那么耀眼干什么呢?
这位红衣光头总是身板笔直,无论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明明是个正统的道修,看上去却跟个不伦不类的佛修似的。
他话很多,找到谁都要拉着胳膊唠一唠,连周穆寒都无法避免。
奇异地,周穆寒这厮竟然没有扭头走人,而是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地听他讲完。
方玄意忍不住去探寻,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哦吼,原来是道门的掌门大人,名“停天”。
停天,好一个停天。
看不出,这个爱笑的假和尚,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又过了很久很久,方玄意闲得无聊,再次光临了灵虚道门。
这回停天看出来了他的身份,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喝酒,并且准备拉着他的胳膊进行温情唠嗑。
这个停天,有点意思。
就在这一次,方玄意知道周穆寒收了一个徒弟,叫做黄离。
是一个很好看的小姑娘,木木讷讷的,眼睛里没什么生气,唯独在看向周穆寒时,眼中会钻出些光。
周穆寒对这个姑娘一等一的上心,上心到了方玄意疑惑的地步。
周穆寒这厮虽然一向是认定一件事便一定要十二成心地做下去,可这未免也太上心了吧?
方玄意好奇不已,干脆答应了停天的盛情邀请,在灵虚道门多待些日子,权当是度假了。在灵虚道门,不用对付那些花花绿绿的母亲安排来的来相亲的姑娘们。不就是每天要被停天拽着胳膊炖鸡汤吗?无所谓,神游的他能忍。
他必须要瞧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再弄两钱碧壶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灵虚道门“窥探”了小半年的方玄意最后知道了结果。
一个沾满风雪的人回望深渊时,如果能在深渊里对上一双与曾经的自己极为相似的眼,他会不可避免地伸出手的。
更何况,她的身上有火,会烧灼他,也能在侧渊无尽的夜,为身边人贴上淡淡的暖。
周穆寒太需要了。
方玄意好整以暇地瞧着二人,小姑娘还小,未来可能还很多。
只是他恶劣地想,如果周穆寒有一天也会被拉下神坛,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可惜,周穆寒的景象他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停天的景象。
他就说为啥一个好生生的道门掌门,天天穿的跟佛修一样。
停天在看向任何人时都是笑的,除了她。
坐莲三千金,飞指如凝露。
那是身裹金娑的佛女,眉目间慈悲天成,普度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