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春行挑了挑眉,早就猜到他方才去跟踪那汉子,如今发现与济昌药铺有关,似也没什么值得惊讶。
“有人想玩儿,咱就陪他们玩玩。我倒想看看,这北境究竟藏着多少股势力。”她笑笑,将宝儿推到车前。
傻姑娘搂着钱匣子,卖了这许多日,依旧神情紧张,像是生怕会有人来抢,完全没有注意到俩人的嘀咕声。
骡车驶离城南,向着城西而去。
沈春行来过县城许多次,却是头一回去城西。
越往西走,沿途建筑便越是显得破败,青砖瓦房赫然换作茅草顶,仿若回到乡下一般。
街道上冷冷清清,只在暗巷间隐约能窥见人影,野狗四处乱跑,漏着一角的窗户纸,传出瘆人的呼呼声。
骡车在集市口停下。
说是集市,其实就是条乱糟糟的窄巷,一眼能望到头。
几个苍老的妇人坐在箩筐后,挑担路过的汉子被压弯了腰,就连孩童脸上都失去了天真,寻着动静,警惕望向骡车的方向。
到了这里,仿佛才是真的到了北境。
那个在人们口中,被战火燃尽所有美好的荒凉之地。
宝儿跟着沈春行下了车,略显局促地解释:“城西先前被攻破过,一直没人来管,眼下已沦为贫民窟,城里的乞丐基本都住在这边。”
沈春行抚慰般笑笑,并没有对此情景发表言论,都是在努力讨生活的苦哈哈,没有谁比谁高贵,她只是有点被触动,继而生出一个想法——生活或许很苦,但可以真香。
第一步,就从支个摊开始吧。
集市内虽摆着不少摊子,却很安静,偶有行人来此,皆目标明确,走到要购买的物件前,摊主抬头打量眼,便弯腰称重,一手交钱一手交物,彼此间少有交流。
仿佛把所有的话语都耗在辛酸中,面对起那些熟悉的面孔时,反而无法强打起笑脸。
当然,今日出现了例外。
窄巷内靠右边的角落里,此刻正挤满了衣着褴褛的百姓,一个老头跟一个小姑娘被围在其中。
老头搭手给人把脉,嘴里念叨着什么,间或施针,小姑娘则负责记下药单。
可那药单却没有给病人,而是被她自己收起来。
明明该是最冷清的角落,眼下却最是热闹。
沈春行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这里,隔着两个摊位,默默看了会儿,忽得叹口气,自然自语道:“虱子多了不怕痒,挺好。”
宝儿奇怪望她眼,没听明白,心思全放在那边两人身上,焦急地拉了下沈春行的袖子,低声劝道:“姑娘,常大夫这般大张旗鼓,怕是会得罪黄老板……”
沈春行没什么表情:“从我去你家开始,就得罪过了。”
葛大牛虽重新支起摊子,卖得却是些竹筐木碗的小物件,并未敢直接与济昌药铺杠上,可这并不代表对方一无所觉。
她又从未隐藏过行踪,济昌药铺若是有心想查,自然能查到她头上。
再者,从阿淮把宝儿送到自己身边开始,就注定要掺和进这些是非里,他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宝儿脸上有喜有忧,既高兴于黄老板要倒霉了,又怕会因此害到沈姑娘,可想到老爷乃本地县令,又觉没人敢与朝廷作对?
然而转念再一想,强龙不压地头蛇,她爹都说了,济昌药铺背后乃是有靠山的……
一张小脸就此皱成了包子。
待回过神,发现前面的人群散得差不多,沈春行当先往那边走过去,宝儿赶紧跟上。
“生意不错啊?”
常大夫正在整理药箱,听到有人揶揄自己,背过身,才发现是沈春行,没好气道:“好什么好,一个大子都没挣着。”
沈知夏把一叠药单拍在沈春行手里,比划了几下,难得显得有些生气。
其实沈春行都猜到了,如今红泸县的医药行业全被济昌药铺把控,百姓们就算找着人看病,没地方抓药,也是一样。
“我打算回去找找老王,看能采着多少采多少。”常大夫板起脸。
“拉倒吧,”沈春行摆摆手,“狭村附近够贫瘠了,有点药草,也早被你俩薅光,眼下就是掘地三尺,怕也凑不出这么多副药。”
“难道就这么放着不管?”听闻济昌药铺的天价后,老头心里隔应极了。他自问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在这种人间疾苦前,也不由怒从心生。
“其实吧,这事儿也简单,等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沈春行瞥向宝儿,她立马会意,方才的纠结快速从心头闪过,随即咬了咬牙,朝着常大夫一福身。
“老爷子高义,愿解百姓之苦,咱家虽没啥本事,却也愿出份力,药材的事,你莫要再管。明日,大伙儿定能买着便宜药。”
常大夫稀奇打量眼,认出这位圆脸姑娘前些日子去过狭村,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薛府的丫鬟?
人不大,口气挺大。
可观沈春行面色,毫无惊讶,他也就闭上嘴,欣慰地点点头。
大事小事,总归有后生顶着。
沈家丫头跟薛家小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区区药铺老板,难不住他们。
便是遇着什么通天的背景,那不还有自己吗?
老头眯着眼坐到车厢外沿,努力回忆着往日里的那些关系,一阵恍惚,自嘲般摇摇头,要把那妄念给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