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盘缠用尽,蒋家再无照拂之力,你便转身就走,是否太过没良心?”
大管事夫妻暴毙身亡,被抬回庄里,乃是大伙儿亲眼所见。
他们对于吴家姐弟,亦是曾生出过同情。
后来见其一路跟着蒋氏旁系的人混在一起,有驿站住有干粮吃,比自己过得可强多了。
便渐渐歇了这份同情。
如今听完蒋四老爷所言,大都面露愤慨。
“难怪这些天追在沈家后面跑,原是想换个高枝攀啊!”
“唉,我还以为吴家姑娘是个好的……”
“能被刁婆子护着的人,能有个什么好?”
“也对,她惯来只偏心大丫头,连自家孙子都不在乎,岂会关心旁人家的姑娘!”
刁氏狠狠朝人群中瞪了眼。
她真是服了这帮碎嘴子!不跑题能死吗!
蔚达亦是有些无言,扫了眼瘫在地上的吴敏,“你有何话可说?”
吴敏张张嘴,悲伤下竟意外失语,只能焦急地发出嘶吼般的“啊啊”声。
沈知夏心底蓦地一痛,忙握住吴敏的手,给予她鼓励。
那边。
沈春行面色微沉,刚踏出一步,瞄见人群后努力挤进来的身影,又退了回去。
“你姐姐要被抢走了,她诉不了苦,你替她说。”沈鸣秋将吴庆推过去。
小小孩童茫然看看四周,在众人极尽于逼视的眼神下,渐渐露出惊惶神色,可当他无意中瞄见泪流满面的吴敏时,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瞳终于像是找到归处。
“不……”
吴庆踉踉跄跄跑过去,用瘦弱身躯挡住吴敏。
“不要卖了我姐姐!”
“我姐姐不给人当丫鬟!”
“要卖就卖我吧!”
细弱的声音传入吴敏耳中,瞬间令她身子一震,迸发出无穷力量,脑袋狠狠往地上一磕。
“蒋二老爷的大恩大德,吴敏没齿难忘!然幼弟孤苦,只有我这么一个依靠!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您放心,等到了北境,我做牛做马,也会想法子报答您的大恩!”
鲜血染红了吴敏身前的土地。
在那一抹鲜红中,方才还愤愤不平的众人,顿时哑然。
唯有一个圆脸小子,奶凶奶凶地吼了句:“爹,看你干得好事!丢人啊!”
“良驹儿!你别乱跑!”见幼子扭头跑进树林,蒋二老爷夫妻慌忙追上去。
官差们看了半天戏,也不能白看,便分出两人跟上去。
他们长了眼,看出蒋二老爷的迟疑,也知先前蒋家能带上吴氏姐弟,完全是出自蒋二老爷之意。
可惜就可惜在世事无常。
在绝对的困境前,许多事都身不由己。
若单论讨厌……还是蒋四老爷为最。
沈春行缓缓往前,“听闻您二十四岁便考中秀才,大爷在京中,还特地送了厚礼回临安,如今一见,果真非凡。”
蒋四老爷脸皮抽了抽,这是他最得意之处,也是如今最痛苦的地方。
平日里连家人都不敢提及,如今被一个小姑娘拿出来嘲讽,顿觉挂不住脸,眼露凶光。
第29章 你在想屁吃
“小小年纪,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快,此事与你沈家无关,我劝你不要趟这浑水。”
蒋四老爷沉着脸不语,像是不屑与小姑娘计较,只扫了眼旁边,立马从人群中走出位妇人。
“论规矩,她跟我蒋家签过死契,生杀予夺权本就归属于我蒋家。
论情理,咱家照顾她十余年,如今一朝蒙难,当奴才的不应该想着报答吗?”
这句话一出,周围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说到底,他们以前也是蒋家的下人!
若真要谈报答,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掉。
妇人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刚生出得意,便被一阵张狂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
沈春行笑得前仰后合,两个团成丸子的发髻微微摆动。
“你笑什么?”妇人还未开口,蒋四老爷先沉不住气。
小姑娘那张白嫩的脸蛋,带着孩童的天真纯朴,可偏偏就是因此,耳旁的笑声才更显嘲讽。
“自然是笑可笑之事。”沈春行用指尖揩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泪珠,脸色倏地转冷。
“莫说眼下大家都是待罪之身,地位平等,便是从前,咱的身契也是捏在大房手里,与你们这些旁系有何干系?”
打从庄子被围住的那天起,他们间的主仆关系便不复存在,便是有那么些情分在,也得是与蒋氏嫡系。
沈春行扫了眼抱在一起的吴家姐弟,语气淡淡。
“听闻四夫人以前身后要跟两三个丫鬟,如今无人能差使,可还习惯?”
妇人尴尬地撇开脸。
“驿站的素面再贵,也架不住人多,不知吴姐姐能分得几口?”
蒋四老爷面无表情,放在身前的手紧握成拳。
“拿些许小恩小惠,便想换得一个人的下半生,你们说,可不可笑?”
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霞光散去后,暖白色的月光照拂到沈春行身上。
在那双掺和着天真与残忍的眼眸注视下,四周寂寂无声。
他们像是第一天认识到沈家大姑娘般。
原来在其平日里的疯言疯语下,竟还隐藏着此等透彻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