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开始正式用宴,她与明澜一边享用美食、一边笑谈各种鲛人逸闻时,陪宴的迦若依然是静默的。沁柔也静默,只她的静默是忙着大快朵颐。沁柔开心吃喝一阵后,见迦若并不怎么用膳,奇怪问道:“迦若哥哥,你怎么不吃啊?是不合口味吗?可明澜哥哥家的食物,美味极了,平时里都吃不到的,怎会不喜欢吃呢?!”
为了招待容烟,明澜准备的这场小宴,用了不少珍稀食材,这些来自深海的珍贵美味,若是拿到外界去卖,都是价值千金的。因为沁柔的疑问,与她笑谈的明澜,注意到了迦若的少食。他笑责自己招待不周,亲自将几样珍馐捧送到迦若面前,对迦若道:“这灵魄雪鲟你尝尝看,不但是入口即化的美味,且可做药用,对修炼体质大有裨益。”
沁柔闻言立道:“迦若哥哥多吃些!也许多吃些这什么雪鲟,你的病就会好了!”
“病?”容烟佯作不解,疑惑问道,“什么病?”
明澜没有直接代为回答,而是静声看向迦若,征询他的意见是否要讲。年幼的沁柔,则不似明澜这般体贴,也不知这有什么可顾忌的,直接告诉她道:“迦若哥哥生来就和旁人不一样,用鲛医的话讲,是什么体质特别、灵脉缺失,所以迦若哥哥长的和我们都不太一样,修炼法术也颇为艰难……”
沁柔滔滔不绝的讲述声中,迦若垂眼默默。他一小口一小口,默默地用着那片灵魄雪鲟,似是形同嚼蜡,根本吃不出雪鲟入口即化的绵柔美味,但在用毕之后,还是很有礼貌地向明澜微一点首道:“谢谢,很好吃。”
而那厢,沁柔的讲述还没有结束,“……也不知是不是天生体质影响,迦若哥哥迄今没有掉过眼泪,好像是族中唯一的一个呢。”
“竟有这样的事吗?”容烟露出微讶之色,“我还以为,鲛人出生啼哭之时,都会落泪成珠的。”
明澜道:“大多是这样的,我就是生来落泪。”
沁柔举手,“我也是我也是!”她将系在脖子上一颗明珠,扯与她看,“这就是我刚出生时掉的眼泪,因我很会嚎哭,凝结的珠泪又大又圆又闪亮,娘亲就将之串挂在我脖子上,留作纪念。”
谈起鲛人的落泪成珠,气氛复又如前,说笑的继续说笑,沉默的也继续因为自己的特别体质,无法参与这一话题,只能继续缄默不语。如此膳罢,容烟不仅婉拒了明澜的珍宝礼物,也婉拒了明澜要送她回去的好意,她让明澜送沁柔回家,自己则与迦若同行。
迦若本来,就是被鲛族派来照顾她养伤期间日常事宜的。鲛族为她安排的养伤住殿,也即她之前睁眼醒来的所在,与明澜家一般华美。在跟随迦若指引,游往那处精致的住殿时,容烟看向身边安静的鲛人,似是随口笑道:“我之前还以为,那颗避水珠是你为我戴上的呢。毕竟,我睁眼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迦若闻言眼帘越发垂低,他唇际勉强蓄起一点淡淡笑意,声音轻轻道:“女修说笑了,我怎会……有这样的宝物呢……”
像觉察不出鲛人话中的低郁自卑,容烟依然笑如春风,“都说了不用同我客气,直接唤我‘季烟’就好了”,她边衣不沾水地游着,边打量四周鲛宫美景,似是心血来潮地感叹与提议,“这还是我第一次深入海底,欣赏鲛族聚居之地,原来鲛人屋舍也与人类一般,结构相似而装饰风格各有迥异,迦若,我可以去你家参观一下吗?”
缓游的鲛人,瞬间僵住了身子,那片宛如月纱轻薄的尾鳍,如被霜雪凝住半点都游不动了,他惊怔地看她,眸中隐隐浮起恐慌,磕磕绊绊地道:“我家……我家很是简陋,不似明澜……”
“不似才好啊”,容烟笑道,“我就是想多看些风格不同的鲛人屋舍,若是一样的话,何必再看呢。”
无法拒绝,原就少言的鲛人,在带领客人去往自家的路上,更加沉默了。鲛族珊瑚宫似是人类王城,高贵者、富足者围绕中心而居,非贵非富则住在外围。迦若家就在这珊瑚宫外围的最外围,这里不似中心晶石遍布、五光十色,感觉一路向外游走,光线都黯淡了不少,两边屋舍墙壁也没有以珠玉琳琅装饰,就简简单单地以贝壳筑就,许多都已失去了光泽,覆起了海藓。
最后,迦若将她领停到最外围的屋舍前,低低地道:“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我的家……”
不仅声低,他头也低着,说话时并不看她,似是不想从她眸中看到失望的眼神。
一时间,万般心绪在鲛人心中绞成一团,若不是他顺承族中的安排、照顾她的伤情,若不是他离而复返,非要告诉她他的名字,也许他就不必落到此刻这般难堪的境地。
……可是,他如何能够拒绝,当鲛医指定由他来照顾女修时,他为能有亲近照顾她的机会,暗暗欢喜不已。又如何能够沉默,当她已知道所有鲛人的名字,独独不知道他的时,他如何能忍受自己在她那里一片空白,明明早就习惯了自己在鲛族中黯淡无光的稀薄存在感,可是……可是却不希望自己在她那里也是一样,不希望她眼里看不到他……
……她说……她说她很喜欢他鲛身的颜色,就像是一束银白色的美丽月光……他也……很喜欢月光……昨夜,当她一剑破云、从天而降时,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那一刻他心中激起的惊颤,他形容不出,只知那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月光,如千山雪映,光华流转,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