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芸芸扭动车把手骑到一边，给后面的自行车让路，左边的路面足以骑四辆车了。
偏偏，后面的车还是不依不饶地响铃。
阮芸芸扭头向后，就看到王晓露骑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右手不停地拨动车铃。
看到阮芸芸回头，王晓露挑高眉毛，用力一踩，骑到阮芸芸身边，得意地说：
“嘁，我还以为是谁呢！来找陆卫平？别说我没提醒你，马上高考了……瞧我，跟你一个小学毕业的人说什么高考？说了你也不懂！就算懂，你也没资格参加高考。
总之，你想留住陆卫平呢，就趁早给他生个儿子，晚了就什么都没喽。当然，如果你身体有毛病，生不出孩子，那就当我没说。不过有机会，还是生个儿子好，像我儿子就很乖……”
她越说兴奋，特意瞧了瞧阮芸芸纤细的腰身，就更起劲了，仿佛已经看到陆卫平离家上学，阮芸芸没有男人、没有孩子孤独等死的场景。
阮芸芸别了她一眼，捏紧刹车，停下来，腿支在地上，嘲笑道：
“我呢，听说公安在前边的仓库发现了好东西，来看个热闹。这公安没看见，但倒是听疯狗吠了一路。”
“你骂谁是疯狗呢？你个文盲！村姑……”王晓露气急败坏。
“谁急谁就是疯狗！我要是你，就赶紧去看仓库的东西还在不在。”
阮芸芸不咸不淡地说，脚一蹬地面，骑着车身轻如燕地滑出去。
“你什么意思……”话说到一半，王晓露突然回过神来，自己囤的书不会暴露了吧？
她连忙踩脚踏板跟上去。
阮芸芸到厂里旧仓库的时候，那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她挤进人群中，看到于夏军正站门口，指挥人把书从仓库搬出来，周围都是议论声。
“今天不是说恢复高考了吗？咱们厂怎么有这么多学习资料啊？”
“谁藏的书呀？他看得过来吗？早知道咱们厂有，我就不用到处去问了。”
“这么多本，肯定不是自己看的，一看就是投机倒把！”
“也是神奇，我天天从这里路过，都不知道里面有书，你们说公安同志怎么知道的？”
公安同志自然是阮芸芸通知的。她在去报社前，就打电话举报运输厂有人投机倒把，在仓库里藏了大量高考资料。
于夏军亲自带队来搜，本来这种小事，不用他堂堂公安局局长出面，可谁叫是阮芸芸打的电话呢！
而且考虑到，刚宣布恢复高考，这学习资料是群众眼下最关心的事情，于夏军不敢掉以轻心。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啧啧摇头。
保卫科的肖科长微微弯着腰，站在他旁边，一边递烟，一边陪笑道：“于局长，求你高抬贵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于夏军推开他的烟，打量着他说：“这书是你藏的？我跟你说，你这是知法犯法。”
肖科长举着烟，急忙辩解，“不是……不是……我哪能呢！我要是知道这里有书，我能惊动你……就是吧，这事闹出去不好看，我们厂长该骂我了。”
“怕被骂，你平常就该管严管紧。”于夏军板着国字脸，丝毫不松口。
像运输厂这样几千人的大厂，保卫科在厂里就像半个公安局。厂里一般的事，都是保卫科管着，除非是重大的刑事案件，才会报到公安局。
肖科长悻悻地收回香烟，眼睛却不由往人群瞟，最后停留在一个方向，恼怒地瞪了一眼。
阮芸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正站着刚赶到的王晓露。
只见王晓露站在人堆里，额头不停地冒汗，豆大的汗珠像小溪一般顺着额角流畅。
王晓露顾不得擦汗，双手交握，紧张地绞在一起，难以置信，她借了500块钱，花了两个月时间，一点点搜罗到的书就这么被带走了！
她为了保存这些书，省吃俭用，咬牙买了两包烟、两瓶酒打点保卫科的肖科长。
好不容易等到宣布高考这一天，她小心翼翼地背了十本书去黑市，眨眼间就卖出三倍的价格。
她回厂的时候已经盘算好了，剩下的书继续涨价。这批书，她至少能收回1800块钱，还完地下钱庄的本金和利息，自己净赚1000块。
可现在，什么三倍价格，1800块，1000块……全都没有了！她辛辛苦苦忙活一场，还要倒欠地下钱庄800块钱……
王晓露慢慢挪动腿，想站出来，抢回所有的书，然而一想到会被抓去劳改，又不敢往前了……
她内心备受煎熬，浑身颤抖，腿一哆嗦，扑到在前面那个人的背上。
“哎呦，你怎么满头汗，脸色发白呢？”那人回头，看到王晓露站不稳，还回头扶了她一把。
王晓露用手扇风，掩饰道：“人太多了，我有点闷。”
“呐，你站到前面来，这里有风。”那人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又小声地说：
“也不知道是谁藏的书？这些书听说加起来值三百块呢。这下好了，全部被充公了。要我说，收得好！省得他倒买倒卖，挖社会主义墙角。”
王晓露咬着下嘴唇，含糊地应了声，一抬头，恰好看到对面的阮芸芸。
阮芸芸毫不避让地直视她，慢慢勾起嘴角，脸上是明晃晃的嘲讽。
是阮芸芸做的！她怎么敢？！这个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