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再见时,我们能是连襟。”戚尚坤声音不大,秦渊如却听得极为清晰,他扭头,正看见戚尚坤一边腾出手捂小丫头的耳朵,一边满脸的大言不惭。
“滚!”秦渊如疼得心烦,一点好气没有,“千万别再见,死了都别让我知道!”
他冲戚尚坤比了个骂街的手势,和沈东流的如出一辙,一看就是一套体系里的。
“你怎么知道戚家军的……”戚尚坤愣了一下。
秦渊如已经走远了。
*
秦渊如自己也没想到,他跌跌撞撞奔至的,又成了那个小破宅院。
他顺着栅墙翻了过去。
这次,重劫激的突兀又乍然,可秦渊如却对这剜骨疼痛的乍到表示,惊喜又开心。
他终于,离念念又近了一步。
关于重劫的蛊头,他上一世调查了数年,直至身死前,才勉强查出来些苗头,可他还未来得及去尝试,就带着这天下第一古怪的破蛊钻进了棺材。
——他重生后,一直在根据记忆里的苗头,试着重劫的界限。
重劫,据说是秦廉卫从南疆搞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他身上,或许是他还不记事的时候,或许就是他打娘胎里出来的时候……他的出生太过可笑和意外,家国都没了,就剩个秦廉卫,带着他投奔了新帝。
他对秦廉卫的感情很复杂,小时候也曾有过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他也曾真情实感地崇拜过这个博学多才的老丞相……这些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应该是秦廉卫在某一日发现,自己亲手培养的绝佳复仇兵刃,并没有长成他所期待的样子……秦廉卫一心只想断绝他所有好的情感,爱意、善意、对世人的怜悯心,独给他留下恨意、悔意、对世人的放逐;可秦渊如完全没长成任一极端的模样,他不会过分善良,也不暗藏坏心,他对旁人有同理和怜悯,放逐感都囫囵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阴沉、城府极深,有时又天真、单纯,他可以轻松就造不造反一事,与两朝宰相秦廉卫不断周旋,又可以和隔壁小胖整日混在一起,教人始终发现不了,他就是隔壁那个,没爹没娘的广平王。
秦肃是聪明的,当心腹带着消息自南疆赶回来,告诉他南疆从来未有过毒蛊“重劫”时,秦肃就知道,这老东西又骗了他。
秦廉卫的年事已经很高了,一个风烛残年的作妖破老头,他又能去哪搞到这一份解不开的蛊毒——只有一个地方。
他的国、他的家,他被称之为九皇子的前朝亡国。
秦肃用了大量时间,躲着冰雪聪明的、他的谋士寇念念,查阅了数千本古籍经传,终于在某一日、某一页的字里行间,寻到了重劫的蛛丝马迹。
重劫,它的真面目,是阴阳生死线。
一个人,随着他的成长、阅历的增加,会不可遏制地向两个方向发展,穷凶、或极善,这是阴阳;正常人,随着与旁人的相处、世道的共存,会自然而然地将两个方向合二为一,通常善良、时而作恶,这是线。
而阴阳生死线,就是让这个人,自一开始,就只能选择一个方向,要么善极、要么恶极,一旦动了相反的念头,就会扯动蛊毒发作,肋下三寸,层层加深,摧心剖肝,如凌迟重辟。
每多发作一次,更痛三分。
三次之上,再无可解。
——秦肃刚查到这东西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荒谬二字,他对着书页癫笑出声,甚至想拿给寇念念,让她也看,让她也笑。
然后,他再说点什么呢?
“寇姑娘,你看,我天生就注定是个坏种,是那些话本里所谓的反派,我不能做好事,我只能做坏事。”
“寇姑娘,我造反就是为了保命,肯本不是为了做皇帝,你跟着我胡闹,你会吃亏的。”
“寇姑娘……念念,你那么聪慧,是这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你一定有办法除掉我身上的阴阳生死线,对吗?”
“念念,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罢,我真的很疼……”秦肃的嗓音极轻,他仰靠着,怀中抱着一本被撕烂的古籍,眸中无神,呆呆地向前望着。
“念念,我或许,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也不配……”
他已经,这般不知生死的躲了三个昼夜。
偌大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秦肃蜷缩在铺满阴影的角落,身下是被他砸翻的书架,足底有瓷瓶碎裂的残渣,他的唇角手足皆是干涸的血迹;秦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不看路,就这么踩着碎渣一步一步地向外走,他像地狱的恶鬼现世,在月明星稀的夜半,踩着血路造访人间。
第四天,秦肃一如往常地出现在了寇念念身边。
他神色自若,体态端庄,下颌没有混乱的青茬,连衣裳都是一整套全新的玄色锦绸。
他挥着折扇靠近人,身后是一排端着新制成衣的属下。
“昨日路过间成衣店,瞅着不错,挑了几套来借花献佛”,秦渊如折扇一合,挨个点了点,“牧云纱,桃色娇嫩,正配寇姑娘容姿,宋绸,湖蓝,配寇姑娘那枚步摇是极好的,里纱,这料子是新上的,卖的特好,我瞅那鹅黄做的漂亮极了!”
“……多谢王爷”,寇念念只抬眸看了一眼,随即垂头,不甚感兴趣,“我只是王爷的谋士,这些成衣太贵重了,王爷还是收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