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不为俗世所容之行止,他们却未曾怨怪,只日复一日地拨了随从紧跟着我。偶尔还会多添上一倍之数的人暗中看顾。
我耻笑于他们这般小心翼翼,将我当个娇客,于是越发顽劣行为不堪。
终于在一个寒雪日,叔父亲自派人来抓了我。
素来和蔼儒雅又爱笑的叔父,那一日脸色却始终沉着,眼有着我看不懂的深意,似是失望也悲戚。
我被那样的面孔怔住,可任我如何嬉笑打闹或恶言怒向,他也未能挤出一个其他的脸色来。
他不肯与我说什么,只叫人绑着我丢到马车里。
踏板冰冷得厉害,我艰难地仰起头,透过微微晃起的车帘角,看见外头雪下得密集又杂乱,外头小贩们的叫卖声在那一刻显得寂静。
后来许多年,我仍记得那日在马车上的场景。
就在那日,我没了父亲。
叔父告诉我,父亲是自京外打马赶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大雪封山。
人马惧亡。
我随叔父从雍州连夜赶到京城时,等到的只有父亲僵硬透了的尸骨。
可晚间母亲躺在病床上含泪与我说,父亲是遭了政敌的算计。
父亲帮太子拿到了恪王的罪证,恪王府的人,再不想让父亲活着。
我突然一下子懂得那些年父亲和叔父对我的爱护。
送我去雍州也好,派人跟着我也好,都是一样。
他们希望我好好活着。
父亲被追封为雍州刺史,可母亲并不高兴。
她从前总是盼望着我多待在她身边,可我回来了,她却终日郁郁,再无笑颜。
叔父叫人备下了属于母亲的棺木,我因此与叔父大吵了一回。
可我阻止不了母亲对父亲的思念。
八岁生辰的前一日,母亲还是抛下了我。
她说她想父亲了,我哭着质问她怎么舍得下我。
母亲笑着与我说:父亲同我和旁人都不一样。
她说等我长大了,会懂她。
可我不想懂。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活活将自己熬得灯枯油尽。
我敬爱父亲也想他念他,可我始终不懂母亲为何如此。
父母亡故后,叔父叔母处理了后事后,便领我出了京城。
临行那一日,我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了那位太子殿下。
他领着端王殿下前来送别。
如传闻中那般,他亲和而仁厚,我很喜欢他。
可他也病入膏肓了。叔父说,那是毒。
可他是皇室嫡长子,也还会中毒吗?
我将满腔的疑问压在心底,看向他身侧的另一位殿下。
这是位很没存在感的亲王,据说生母出身很低,也不得陛下喜欢,可却养在了皇后娘娘膝下。
可我想,人生在世,纠结出身还是尊卑都是极可笑的。
唯有活着。只要能活着就好。
端王康健无虞,我心下没来由地觉得松口气。
出京后,叔父叔母领我几乎游遍了大邕。
我站在从前午夜梦回渴盼过许多次的山川之上,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
走得越远,越觉得人生荒芜又无趣。
兜兜转转许多年后,老院长病逝,叔父和叔母被召回了雍州,而我还在外。
旁人说我是游历,可我说,那是流浪。
心不知何处般随风浪迹。
又过了两年,我十五。
彼时我在两河,雍州传来消息,叔母又一次落胎。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无所顾及地游走下去。
我又回了雍州,回了长白书院,同叔父编纂整理了《大邕名川考录》。据说我因此声名远扬,书院里的人对我这个年仅十五六的夫子也终于正视起来。
可越靠近京城,我便越发看不惯许多东西。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也不论老少尊卑。
他们赞我年少才高、见识广阔。我便斥他们整日只知看书见名,不花心思看看山下人间。
起初他们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时日久了,他们反倒爱听我骂。
有时我与叔父辩论时,他们还来凑凑热闹。
一群俗人。
可我到底还是留下来了,没再离开。
后来的几年间,大邕发生了许多大事。
太子殿下病逝,一直以来默默无名的端王殿下力压诸王做了新储君。
在众人乃至陛下都不看好的时候,新太子心系黎民不顾己身亲下两河整治水灾,大邕民心头一次齐聚,因着此,邻邦诸国入京朝贺,据说京中大宴摆了数日。
再后来,恪王因累年恶事被罚出京就藩又谋反,宫变的帷幕起又落,恪王和乔氏焦氏一族总算消亡。
短短两三年,新储君就秉雷霆之势而下,肃清这一皇室毒瘤,我对他很是敬仰,也更用心教授学业。
我想,等他真正登基的时候,大邕会是前所未有的盛况。
我的学生们,或许能赶上前所未有的好时候。
第432章 崔蒙番外
时光于草长莺飞中飞逝。
十八那年,乃是新帝登基之年,叔母突然开始密集地询问我关于女子的事情。
我是男人,不是女子。
我对她们也没有心思,答不来叔母的话。
叔父骂我榆木疙瘩。我反笑他老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