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笑却看着他。
“小姐没必要‘好’。”他纠正了张平的说法,“小姐就是小姐自己,无论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无需因旁人的看法而改变。
“并不是旁人认定小姐心善,小姐就一定要心善,就要被旁人架着做事。她可以不心善,她可以生气恼怒,可以惩罚罪人。
“没有人能够教小姐要怎样做事。”
元笑看着他,面容甚是温和,语气却甚是坚定:“既侍奉小姐为主,小姐说了,那便该做。”
张平杵在原地,听着元笑的话,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彼时他还年轻,尚不知有人的爱能够接纳与包容一切,能够视对方的全部为常理甚至是美好。
他只知那天,元笑微微顿了一会儿,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低得像是自语:“何况,在我看来,无论小姐做了什么……她都很好。”
第73章
那天, 是元笑自己动的手。
张平也活了二十多了,不是多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但元笑真的总能让他感到震惊。
张平不愿动手,他就替他动手,就如他当初自己给自己烙印。这人好像总是这样, 轴得令人难以理解, 也体贴得令人难以理解。什么样的人能下这样的重手去伤害自己啊……就因为本来应该做这件事的人下不去手。
张平在旁边, 见元笑一手扶着栏杆,慢慢地吸了口气, 便使板子自己往自己的身上抡, 力气大得吓人,好像自己是什么毫无知觉的死物。
他好像真的断绝了自己的知觉与动作的联系。他的左手死死地握着栏杆, 几乎要把木栏杆捏断, 浑身都在打抖, 额头上尽是冷汗。可他的右手却紧紧地握着板子,接连不断地往自己身上抡, 一刻都没停过,一下也没失力。
有那么一个瞬间, 张平甚至有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傻的, 他根本不知道疼痛是怎么来的,他根本不知道朝自己抡了板子就会很疼。
否则……否则……根本就无法解释, 怎么会有人疼成这样, 都疼成这样了,还能一刻不停地凌虐自己。
张平看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就他这样, 打不到一半就能把自己打死在这里。
他只好一把截住了元笑抡板子的手——好险没截住, 甚至被带着又抡了一下——咬着牙,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终于壮士断腕般地开了口:“还是……我来吧……”
他充满了心不甘情不愿的沮丧:“本来就该是我的活儿……”
他将板子从元笑的手中夺了出来,摸了一手的湿润。那上头已经沾满了汗水了。
这是张平人生中头一次地握着折磨他人的刑具。
张平的心里从没像此时此刻这么乱过。
这不是施虐这不是施虐。
这是行善这是行善。
放着他不管,他能把自己打死。让他来下手反而轻得多。
张平在心里头把各路神仙叫了个遍,花了很久说服了自己,终于扭扭捏捏地下了手。
他心想,这个离谱的数字怎么也应该传到小姐的耳朵里了……徐公子不会不告诉小姐的呀。
她什么时候过来阻止呢……
“这个数量……”徐慎之给元无忧做了她最喜欢的豌豆糕,挑了她看起来心情最为不错的时候,漫不经心似的开口,“倒没想到会有这么夸张。他做得确实是仔细。若只盯着擦地,多半用不着挨打。”
全世界都知道可以用豌豆糕讨好元无忧,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最喜欢豌豆糕。
因为师父最拿手的就是这个。他总做来给她吃。真的很好吃。
每一次吃到这个,都好像穿过了许多年,回到了她最了无忧虑的童年。
那是为人被迫中断了的,再也无法找回的时光。
而中断它的人……
元无忧舔了舔手指上的点心渣,听着这个过于惊人的数字,脸色竟然没有丝毫改变。
“他喜欢挨,就随他去呗。”显然无意阻止。
“我倒觉得,他只是用心。主家的命令,他不愿取巧。”徐慎之为她斟了一杯热茶,配着凉丝丝甜津津的糕点,刚刚好,“那几个没人住的院子,都给收拾得跟新的似的。”
“然后呢?”元无忧嚼着豌豆糕,翻了一页话本,“他如此认真,如此一丝不苟。本来好好擦干净砖缝绝不会受罚,非要做些多余的事,显着自己用心,还给自己换顿了不得的好打。这么一来,我就心软了,放过了他,然后……”
元无忧抿了一口茶:“就又显得我舍不得他,我被他拿捏死了,显得他在我心里重要得很?”
元无忧的视线片刻都没有离开话本,却从语气便能识得她的讥诮:“怎么,我是他人手中的玩物吗?”
徐慎之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想,他不是这个意思。”
多的,他却也不好再说了。因为说了也无甚用处。
毕竟,他真的太了解元无忧了。打从一开始,元无忧就不是在因元笑而恼怒。
她是在因自己而恼怒。
元笑背叛了于她犹如亲生父亲一般的师父,叫她师父却与死人无异。而她却竟还对元笑存着心软,存着足以战胜极端负面情绪的维护,甚至恐怕还有……更加柔软的心意。
这样的事,还被徐慎之无可辩驳地点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