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溅的血块。
他亲手将她变作茫茫的血雾,融进厚厚的泥土。
让她惨死在生命的最初。
再也没有办法长大了。
这样的惨状,在他的面前重复了千遍万遍,一点一点,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髓。
是他此生也难消解的罪孽。
他将手缩进袖子,藏住了自己的颤抖。
他沉浸在无声的恐惧之中,无人知晓。
元无忧装好了鲁班锁,顺手将锁放到了元生的手里,而后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止住了他的颤抖。
“之前我就发现了,你好像一直都有一个误解。”她开口,像是在谈论天气如何,又或者是饭菜的口味。
她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再自然无比的事。
“那个孩子,叫‘长大’对吧?
“你好像觉得,长大的死,是你的责任。”
元生一下子停止了颤抖。
如此直白的提及,让那份恐惧,再一次直接地,具象化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像是一道道带着尖钩的锁链,钳制住了他的心脏。
“无忧。”徐慎之再顾不得身上的衣服,低声阻止元无忧。
元无忧却好像根本就听不见。
“你觉得,长大是被你杀死的,对吧?”
像是硬要把这血淋淋的伤口使劲撕开,撕得更大,元无忧若无其事地开口,将所有人都默契地避而不谈的事实尖锐地掀了开来。
若放在平时,若是其他的事,元生一定会凶神恶煞,让她住口。
可如今的元生,却好像失去了抵抗的力气,甚至失去了原本的生气与活力。他就那么缩在原处,毫无动静,任她□□。
“小姐……”连永远都不会质疑她的元笑都很少见地,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元无忧却恍若未闻。
她就这么坐在元生的身侧,甚至低下头,去看元生早已失去了常态的脸。
她说:“这么看来,你对那个班主可真是一片孝心。”
她说:“你现在的样子,一定让那个班主非常地高兴吧。”
元生抖了一下。
下一刻,他忽然像是个愤怒的小兽,一下子扑到了元无忧的身上,压着她,将她重重地推到了床上,激起了“咚”一声巨响。
在元生有动作的那一刹那,元笑便本能地上前阻拦,却被烟罗一把拉住。
“呜呜吓我一跳!”烟罗一面被吓得嘤嘤乱叫,一面一把拉住了元笑,“不要打扰她啊。”
关心则乱。被她这么一拉,元笑冷静了一下,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
元无忧的脸,从始至终都是波澜不惊的。
元无忧揉了下摔疼的脑袋,讲话仍旧云淡风轻:“做什么这么激动,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说:“你不是一片孝心吗?”
很难描述元生的滔天愤怒。
她若不是元无忧,元生的手怕是已经掐到她的脖子上了。
“你,说,什,么。”元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很难想象,八岁的孩子能够生出这样的狠劲儿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可在我看来,确是如此。”元无忧显得理所当然,“我能想到的最有孝心的事,就是把父亲的罪行归到自己身上,为他抗下一切。甚至你还是受害者……世上竟有此等孝子,我该去让李衎给你立个孝子碑啊。
“那个班主若是活着,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吧。自己一手做下的恶事,竟然被受害者顶下罪名。他一定对你很好吧?否则何德何能,能够得到此等孝子。”
“你闭嘴!!!”元生被她这话激到恶心,恶心到生理性反胃。
“我是可以闭嘴。”元无忧道,“可我说的有什么错吗?”
元生紧紧地攒着元无忧的胳膊,将她的胳膊攒得生疼。
“是他有罪,我没给他顶罪。”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嗯哼。”元无忧点点头,“那你为何那般?”
“……因为他有罪,我也有。”元生死死地盯着元无忧,眼睛通红,“我有罪。我杀了她。”
他只有八岁,却已经懂得何为罪孽了。
“为什么是你杀了她?”元无忧坦然地回望着他骇人的目光,“元生,如果我用一把刀杀死了一个人,是我杀了人,还是刀杀了人?”
“是人杀人,也是刀杀人。”
“放屁!”元无忧看着他,“从来只听闻人杀人,几时听过刀杀人?人杀了人,还要把过错分给自己操纵的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刀不过一无所知地为人操纵,难道还要承担人的罪孽不成?”
元无忧伸手捏住元生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的眼睛:“元生,那天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过是一把刀。
“人持刀杀人,难道要怪刀有错吗?
“不是你杀了长大,从头到尾都不是你。长大的死没有你半分责任。过失杀人尚且要故意伤人而失手致死,你连过失杀人都不是,你只是想要毁掉一个箱子。
“杀人的,从头到尾都是班主。
“若知道你把罪责都压到了自己身上,那个班主不知要有多高兴,入了地府,怕是要顺理成章将罪责都推到你的身上。
“而长大却不知要有多么难过。唯一真心对待她的人,竟要代替凶手毕生有愧,代替凶手抖成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