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仔细看去，在碎片的边缘，那里显示的所谓的可怕之物，却不是什么厉鬼亡魂，只是铺天盖地蔓延开的黑雾。
沉重，浓厚，仿佛一团巨型的，永远不会散去的乌云，降临下天灾末日，沉甸甸地压在这块广袤的大地上。
只需分出去一缕，就能将前面如蝼蚁般微小的生命尽数吞噬。
那些黑点般渺小的人群确实在以他们最快的速度尽力奔逃，可两者间的距离还是在飞速缩短。
眼看着厚重的黑云边线即将吞噬，倏地，碎片伴随着画面一起不见了。
巫九灵紧蹙的眉尖更深了。
她不自觉揉揉有些刺痛的脑袋。
明明视觉上反馈来的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可为什么潜意识会觉得这个场景那么熟悉。
石像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再度响起：“您怎么了？”
巫九灵当然不会告诉它，放下手，兀自沉默着继续看。
流动的画面微微一转。
代表人影的黑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巫九灵再熟悉不过的影子。
他们拿着各自的武器围拢在边缘，虽然和铺天盖地的黑气相比，他们的身影分外渺小，但没有人后退一步。
剩余的部分，庞大的黑雾遮蔽了全部画面视野，但浓雾表面比之先前有了更多的近似于“人”的五官和神态。一张属于人的面部特征覆盖在一团非人的生物体上，即便五官再精致可人，也只会反衬地它更加诡异。
一副荡气回肠的“英雄史诗图”，谁看了不说一句抗争精神真是永垂不朽。
“还是和刚才一模一样，没有什么新意的变化。”
后脑到前额一整块的区域都在一跳一跳地抽痛，但巫九灵面色不改，朝神像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你想说的是，我的养成玩家们为了捍卫人类的荣耀，于是不惜一切代价。将邪恶清除殆尽——当我以死神这一身份的NPC出现后，就注定和他们站在正邪对立的两端？”
冰冷的石像头一次发出模拟的笑音，和巫九灵的音色已经有九成相似了，“当然，这也是祂，想要传递给您的信息。您怀有如此的智慧，想必肯定已经看出其中蕴含的意义。我们可没有撒谎，这上面为您显示的，是过去和未来必定会发生的景象。”
“现在只是帮您回顾，顺便向您预知一下而已。”
它的声音越发柔和，含着明显的低微意味，“最初的目的，我和祂是一致的，只不过多了一点点地贪心——请您离开那些讨厌的人类和NPC，他们都不值得你为之分出丝毫的眼神。”
“死神大人，不要相信人类，不要被你的那些所谓的同伴们的表象所蒙蔽。至于其他所谓的NPC角色，也不过是多了点可有可无装饰的花瓶，更是不值一提。”
“人类恐惧您的存在，人类觊觎您的力量。那些蝼蚁可以臣服您，可以畏惧您，这是他们应当做的。但是——他们唯独不能妄图和您比肩！与您为伍！”
桃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巫九灵歪歪头。
“为什么？”
“……”
像是感叹自己敬仰的神明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石像身上的尘土都忍不住激动到簌簌剥落：“因为他们的心肠最为歹毒！最为邪恶！您要知道，人类是比鬼怪恐怖上万倍的生物，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它的音调激动到拔高：“您是忘记那个怀恩了吗？他和他所谓的同伴只不过是这种愚蠢生物表露出的低劣品格的一个小小缩影，但是也足以说明问题。”
“作为神明，您向他们伸出援手，可是贪婪的人性并不满足一时的庇护，为了长久生存，他们会在背后朝您举起屠刀；
哪怕您对他们没有任何恶意，但因为您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们自认为无法掌控，那么为了一己私欲，也必然会是先发制人，将您彻底抹除永绝后患。”
“这就是人类，这就是您心心念念所要保护的人类。”
它嗓音低落下来，幽幽一叹：“他们不值得……”
画面的碎影散落在记忆的深处，巫九灵眼神闪烁几下。
之前零零散散的记忆，在此刻彻底浮出水面。
她用力抿起了嘴，紧握三途夜的手微微颤抖。
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石像低声道。
“如若还不信，请同我一赌。”
沉闷的石块摩擦声响起，它手持的天平脱落下表面用于遮掩的泥土，露出其下金黄闪耀的本来颜色。
一端空空如也，一端承载着一团如同阴阳太极一般的气团。
仔细看去，气团内部还有虚影闪动，那些幽幽的影子看起来如宝石般精美，无比真实，仿佛确有所感。
“死神大人，天平两端，您会赌上什么，您又会选择什么？”
*
同一时间，血色地狱、幻想乡、第三世界。
他们的面板齐齐震动，发出提示。
那是颁布给所有玩家和所有NPC的唯一任务：
【最终任务：晨昏高塔，天平两端，阴阳交界处，鬼怪与人类的灵魂需达到同等重量】
*
石像讲完后，混沌的空间中陷入长久无言的寂静。
半晌，巫九灵终于收起她的血镰，在石像殷切的注视下抬起胳膊。
那只柔软细腻的手就这么随意地摊开，露出掌心中静静躺着的一把普通至极的银质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