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二字,似乎离她很远很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她想不起来了。
寻徊双手扶住初声晚的肩膀,认真道:“不开心就要发泄出来才行,自己憋着会憋坏的。”
她皱了皱眉,无奈道:“但我不想哭。”
“在逞强吗?”
“没有。”
————
狐泯舟静默地站在门外,眼睑垂着,一双郁沉幽蓝的眼眸晦暗不明。
身后的房间里,时不时响起闲聊声,他却忽然不想推门走进去。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响着稚嫩无助的嗓音。
“要是我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就好了。”
“我再也不想听到它们的声音了。”
人心善变,稚子更甚。
自那次发烧后,小女孩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卖乖讨巧,好似已经明白,不管她如何努力,都不会有人喜欢她,小朋友们也不会和她玩。
渐渐地,她开始往山上跑,去找那只救了自己的狐狸。
方向感差,就一点一点记下路,直到走进远离尘嚣的山林,享受片刻的安逸宁静,耳边的谩骂消失,轻松许多。
小女孩隐约发现,可怕的并不是山水,那日让她彷徨失措的,其实是被丢下后的恐慌。
神奇的是,当她重回林中,总是会有一只黑色狐狸出现,仿佛是在对她说,“它不会抛下她”。
一人一狐靠坐在一起,小女孩时常会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来分享自己的日常,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
“马上六一儿童节了,同学们说会放一天假,好棒!”
“班上
LJ
的同学说,他爸爸妈妈六一要带他去市里的游乐园玩,游乐园是什么?”
“乐园是可以让每一个人都开心的地方吧,我也想去。”
六一儿童节那天,小女孩双手环膝,将脸埋在臂弯里,嗓音略带哽咽,“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话。”
“我放学的时候问流浪猫有没有吃晚饭,被同学听见了,他们都在笑话我。”
“我做错了什么吗?”
小女孩眼睛发酸,问狐狸,“和动物说话很傻吗?”
狐狸没有回应。
她又道:“要是我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就好了。”
可当小女孩听见动物之声后,从欣喜到沮丧,并没有多久。
在一只猫向她求助,她又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猫去世后,她说:“我再也不想听到它们的声音了。”
小女孩减少了来山里的次数,或许是怕狐狸也会像那只猫一样,离开她的世界,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狐泯舟都不得而知。
人类幼崽,要比成年人更加敏感脆弱。
而他,轻而易举实现了荒诞的愿望,全然没考虑过,那个小孩子,是否能够承受得住一次又一次听见动物们悲伤痛苦的声音。
蜘蛛妖每日奔波寻找得到愿力的方法,最后得出结论,“要说愿力,最有效的还是庙,只要有人烧香祈福许愿,就有源源不断的愿力……”
“您在听我说话吗?”蜘蛛妖前腿扒拉开树叶,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不远处的妖狐。
他忽地开口:“乐园。”
“啊?什么?”
人类说,乐园是让人开心的地方,而他的力量,只会给人带来绝望,继续下去,毫无意义,不过是再增几条蓝纹咒印罢了。
那个人类女孩,用不了多久,也会憎恨厌恶他。
重蹈覆辙。
最后一次见面,是小女孩的奶奶离世,她哭得很安静,强忍着眼泪,却又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可能是知道,这次,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即便祈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小女孩抽噎道:“一直哭的话,奶奶在天上会担心的,可我不知道怎么能不哭。”
狐狸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他见过太多人死去,早已忘却情//欲,对她的无助悲伤心无波澜。人类活得如此痛苦,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给她一个解脱。
但小女孩没有想死的念头。
她毫无神采的眼睛哭得发红,尽是信念崩塌后的断壁残垣。
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动辄打骂的家里,她独自舔舐伤口,无人问津,后来,狐泯舟遵守承诺,默默陪着她,左右不过是凡人的一生,于他而言,转瞬即逝。
他不理解“不要丢下我”是何愿望,只静守着她。
没人知道小女孩听人一口一个杀人犯女儿,累赘,拖油瓶,有娘生没娘养,野孩子,是什么感受。
她又是如何孤独地熬过每一个伤痛的日夜,忍受训斥羞辱与虐//待折磨,除了她自己,谁也不得而知。
所有的精神和气力耗尽,剩下的那一点点,她又献给了她喜爱的动物,也许微不足道,也许帮不到忙,却是她的全部。
在小女孩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只余一副空壳,实难支撑下去。
狐泯舟微阖双目,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
在小女孩这里,他居然看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
痛得多了,便不觉得如何了。
一丝蓝色流光在狐泯舟指尖萦绕,瞬息之间又消失不见。
他拿走了小女孩悲伤的情感,代她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