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这般不像是人能待的幽暗之地, 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清扬的乐声。
一身着青绿色袄裙的少女，迈着轻盈的圆场步从戏台的一边走了上来，双手一振，仿佛正在振水袖一般定格住, 然后启唇。
她杏眸淡眉未施粉黛, 唇却不点而朱。眉眼含情、神态生动，哪怕底下并未有观众, 但那双剪水双瞳眼波流转之间, 直叫人想起那句“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没得叫人心动不已。
活色生香，不外如是。
“非是我贪生怕死不挂帅印, 恨只恨宋王昏庸叫人伤心。”
“穆桂英十年未曾离战马, 咱杨家世世代代是忠臣……”
微雨打湿了她鬓角的发丝, 让她本就柔美的脸更显娇弱，虽然长相貌美如许, 唱起来却如惊雷一般，声音里蕴含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正如唱词中所写的一般。
“芙蓉泣露, 昆山玉碎。”
就在少女正专心唱段之时,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全身心的沉浸，将她从玄妙的境界中惊醒。
穿着新式西装的年轻男子从院门大步走了进来，脸上还挂着飞扬鲜活的神情，一看便是如今走在时代前沿的天之骄子。
“今儿个唱的是京剧？”
少女有些惊慌地侧了侧身，用手捋了捋耳边湿发，整理了一下衣袖，试图在外人面前不要失礼。
他没理会少女突然侧身躲避他的举动，在他看来，旧式女子都这样，见不得人似的一见到人就躲。
他只是有些感兴趣地沉吟了一下，直接了当地问道：“我知道你，你经常会来我家这个破戏园子里唱戏。这里这么破，也只有你会来这了，可你以前都是唱昆曲，今天怎么改唱京剧了？”
昆曲和京剧可是两个戏种，一般人掌握一个都要经年累月的练，哪有这般随意改换的？
男子微微蹙眉，认为这个他一直看好且颇有天赋的少女开始好高骛远，这才使得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然他此生都不会与其相见。
有人梦寐以求的容身之地，对于某些人来说也不过是“破戏园子”罢了。
少女仍旧侧着身回避着他的目光，正当男子以为她不会回答外男问题正失望时，她却轻轻地，如同在云朵上一般轻柔地说了一句：“妾要出嫁，以后不会再来了。”
“出嫁？你才多大？”年轻的男子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十分看不惯这等“陋习”，决定看在他听了她这么多年戏的份上帮帮她，“你家在何处？你若不愿，我能帮你。”
“妾容貌粗鄙，已是失礼。还望郎君不要多探，萍水相逢，仅此而已。”
少女却只是低着头福了福身，温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不再理会身后男子的呼唤，悄声地离开了这处荒凉的园子。
男子看着她小步离去的背影，内心郁郁，却也知道这种事得当事人能觉醒才算真正的帮忙，可世上愚昧者太多，大多数人都还沉睡着，能觉醒之人寥寥无几。
这件事反倒更加坚定了他自己的决心，尚还年轻气盛一往无前的梁付辰，在沉思许久后，便猛地转身准备回家去找老头子了。
他却不知，等到他离开以后，那一直唯唯诺诺在他印象里从来都是低眉顺眼的女孩，站在院外的墙边，第一次抬起了眼。
那双唱戏时的含情目里装着的是与其形象完全不符的坚定和平静。
妾拟将身嫁与革命，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
“怎么给她选了这段，感觉没有给苏曼选的那段对手戏激烈啊。”
等试镜结束季昭出去以后，他们便开始讨论起来，一开始还好，但当投资方代表抓着爆发力这一点不放时副导演便忍不住有点急了，看起来比秦舒瀚这个亲自选中季昭的导演还要急。
秦舒瀚也满脸烦闷，事实上在演技方面季昭确实比苏曼要更加细腻，无论是形象、台词、姿态、还是戏曲唱词等方面，处理得没有一个人能够挑剔，就连戴有色眼镜的投资方代表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好。
可是试镜时的选段也格外重要，即便这段文戏中的细节处理得再好，到底没有感情爆发强烈对撞时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强，外行人只会凭借那一瞬间的感觉从而轻易地下定结论。
大概就是类似于——“哇，她声好大，她演技一定更好”、“哇，她哭了，说哭就哭一定是她更强”这类的想法。
更何况他也看过季昭演的戏，这个选段确实也没有体现出季昭强大的爆发力和共情能力，但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季昭的演技和质感确实是比苏曼偶像剧式演技强很多的。
她天生就拥有一双清澈却满含故事感的眼睛。
但本该没什么悬念的选择上，却因为演技选段的不同，而使得对方抓住了一点紧紧不放，这不禁让秦舒瀚想起在定选段时投资方说的抽签方式，脸上阴得都快能滴出水了。
原来是打了这么个主意。
“那就喊她们进来换着演。”
“不行！这样抽签选段的意义在哪里？况且她们都知道对方演的是哪一段了，照着来怎么办？”
“照着就照着呗，还能演得一模一样不成，就算一模一样也能对比出来吧……”
“我们是选演员！又不是选马戏团小丑！反正我不同意。”
“你俩都消消气，那要不重新选一段让她们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