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滚到一半被挡住，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咬, 楚老板撑地猛一仰头避过这一口。头颅上的面皮都已腐烂过半, 一块一块往下脱落, 牙口却还完好, 上下齿关咬合发出铿一声响, 蹦起来还要再咬。
楚老板手腕一抬，人头咬在他小臂上, 却没见血, 还震脱了一颗牙齿, 隔着那件丝绢的撒袖长衫，下面显然另带了件厉害护腕。
后面无头尸也爬过来了，楚老板一手挡着人头，一手几笔成箓，箓文一成形便把那颗头颅罩个正着，将它拍飞了出去，剩下几颗白森森的牙齿还咬在他小臂上，将袖子在金属护腕上牢牢钉死。
楚老板动作不停，又是一手箓文拍在爬来的无头尸体上，把它震成了三截，散在地上蹦蹦跳跳，仍旧不死心地挪过来，这次还形成了合围之势。
它们前脚爬过来，楚老板后脚再画，带着金线的箓文在狭窄的地道中闪烁不停，比两边石壁上哼哼唧唧快要歇菜的羊角银灯亮了何止百倍，一具成人男子的尸体硬给他分成了数百个小块，断裂的脚掌在地上跳，单根手指相互推搡着往前滚，仍在不遗余力地朝他靠近。
此刻别说楚老板，站在后面的顾潇然都头皮发麻，她见过不少能以一挡百的勇士，但这么个“当”法还着实是第一回 见识。
楚老板动作还算敏捷，嘴上抿出一条深陷的弧沟，一手伸进怀里将一只琉璃瓶托了出来，两手捧着，动作不似拿物什，倒像捧祖宗。
乱七八糟的肢体越蹦越近，他将琉璃瓶放在地上，迅速将瓶塞拔开一半，露出一条小缝。
瓶口的缝隙中顿时探出两条黏稠的触角，上面带着波浪与斑点状的花纹，色彩比顾潇然之前在这座地窖里见过的任何蛊虫都鲜艳，纹路波动起伏，色彩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简直快赶上系统之前带她见识过的变色LED灯。触角焦急地摆动着，瓶中发出细细的吱吱声，微弱但存在感极强。
这声音一起，方才还蹦跶得欢的肢体齐齐僵住了，好像在这瞬间变回了普通碎尸，落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只有两颗被打落在地的眼球仍在吱溜转个不停，速度极快，好像希望谁能赶紧来将它们捡走。
楚老板顿在地上按着琉璃瓶，与满地碎尸对峙着，两手一扶瓶体一按瓶塞，一下也不敢动，额角都憋出了冷汗。他慢慢回头，看向从头到尾袖手看热闹的顾潇然和简星粲，笑着点了下头权当问候，仰头道：“这位公子——还有姑娘，在下也就是东齐的一个行脚贩子，在这下头与同伴失散，不知二位如何会在这，也不感兴趣，只想快些出去，不知能否劳动尊驾搭把手呢？”
顾潇然靠在石壁上，作壁上观的架势摆了个十足十，“哈”的笑了一声：“上一个帮你的人，现在已经能自己组一个山门出来了。”
“在下也无可奈何，”楚老板悲哀地看看地上的碎尸，叹了口气，“是在下无能，将他带出来，却做不到再将他安稳送回去。”
“是啊，”简星粲以一种叹息般松缓的语调道，“你指派他帮你撬开兽笼，可你怎么会知道这样可能导致他染上疣蝉呢？在看到他手上被蛊虫啃出来的小口后，你又怎么会知道，在云豹冲过来的时候将他推出去填兽口会致使他被猛兽噬咬，而你就能豹口脱险了呢？”
楚老板清润的目光二人脸上转了一个来回，品出了什么，也不再端着那抹客气的微笑了，竟还显得真诚不少：“我确实不知二位是何方神圣，不过都是梁上君子，二位走二位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目标不同，也没有任何冲突，何必互为掣肘？”
顾潇然：“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需要跟着我们，我看不出帮一条咬农夫的毒蛇会对我们有什么助益。”
楚老板勉强支着身子道：“大家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并非帮与不帮的问题。二位不会不知道王蛊意味着什么，在下若是死了，没人撑着这只要命的瓶子，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大家都是同样危险，不是吗？”
若非知道他身份，顾潇然简直要以为这人多少跟傅无凭沾点亲故了，先礼后兵威逼利诱双管齐下这套简直信手拈来。她抱臂慢悠悠看了对方一阵，在楚老板双臂开始发颤的时候终于开了金口：“可以，但你得把那个瓶子交给我。”
楚老板面色一变，紧盯着她没有动作。
“怎么，不行吗？”顾潇然问。
楚老板脸色铁青，瞪了她许久才开口，字活像是从牙关里硬挤出来的：“……成。”
顾潇然与简星粲对视一眼，冲他点了下头。简星粲又捏了几根小银铃，扬手扔了出去。
满地碎尸正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这一声仿佛久旱逢甘霖，终于给了它们一个挪窝的理由，纷纷争先恐后地扑出去，陆续消失在拐角后的阴影中。
楚老板小心地合上瓶塞，将那两根触角也一起堵回去关了个严实，细弱的吱吱声瞬间消失。
顾潇然冲他摊开手掌。
楚老板将瓶子拿在手中使劲攥了攥，最终手一伸，使劲拍在她掌心：“姑娘可千万拿好了，若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在下概不负责。”
“没问题。”顾潇然将那只透亮的琉璃瓶拿在手里，好奇地摇了摇，下一刻她手腕一甩，将它扔进了旁边的铁笼里。
琉璃瓶穿过铁笼上的缝隙，落地滚到墙角，里面关着的黑犬脚一蹬扑到上面闻嗅，几下后便呜咽一声，缩到旁边继续撞它的笼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