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感嗡鸣着升腾，几乎要震塌她矮小稚嫩的身躯，在她看到河边那个东西时达到顶峰。
那东西好像是堆棉麻织的破布，几尺来长，褐黄褐黄，已经被河水浸透了，一半泡在水里，一半湿哒哒的堆在岸上，被底下盖着的东西撑起一截，一动不动。
好像有一双手将她的胸腔从中撕裂开来，冷风长驱直入，横贯而出，在她胸中结了冰。
顾潇然整个人都麻木了，恐惧在不断叫嚣，推着她一步步往河边走，要看清那团棉麻下面是什么东西。却另有一个声音始终盘旋在她心底，要费尽心力才能听到它极小声地提醒：简星粲那厮去哪了？
河边弥散的惊惧被撕破了一个口，她骤然停步，粘稠缠乱的思绪中缓慢地冒出一个念头：简星粲又是谁？
她突然极想弄明白这个问题，似乎它对她来说极端重要似的，胸中恐惧的乱流都被打散了，呆滞茫然的双眼缓缓一眨，溢血般泛出些许红色。
随即她那身脆弱的骨头嘎吱响了一声，有骨节在体内猛然一动，险些错位，带来的疼痛瞬间将她拉回现实，棉麻布团、宽敞的河流、喊叫不止的人群都消失了。
面前只有一个修长的人影，已靠到她身前两步之内，雪白的指尖将将要触碰到她的脖颈，又在她眼神恢复清明的瞬间闪身退远，顾潇然眼中只掠过一片藤萝紫色的衣摆，并叮叮当当一身细碎的银饰，人已闪得没影了。
四周悬浮的铃声被轻快愉悦的笑声代替了，像是个十八九岁无忧无虑的少年正在为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笑：“看来这招对你不管用了呀，那这个呢？”
顾潇然还没发足追上去，周遭忽然又多出不少人来，踩在石上站在林里，或远或近的围着她，所有人都顶着同一张脸——简星粲的脸。
她身边顿时堆了足足几十个简星粲，有的身穿十方校服，神情焦急的要同她说什么，更多的穿着苗人衣服，雪青靛蓝不一而足，满身银饰在天光下灿灿闪光，也在疾步往她面前挤。简星粲们七嘴八舌众口不一，直吵得她耳中嗡嗡作响。
顾潇然暗骂一声，在这种诡异的幻象中艰难找寻方才一闪而过的身影。人群夹缝里的一个简星粲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整个人被泡在一只巨大的木桶里，好像桶里装的一只人偶，头垂在桶边，墨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只露出零星惨白的皮肤，一只手搭在桶沿，仅有的黑色单衣袖筒滑落到手肘上方，露出来的小臂和手背上全是鲜红的血色，新鲜血液滴滴答答顺着胳膊往下淌。
木桶颜色斑驳，用料古旧，看着已有一定年头，下方的鹅卵石黏糊糊的，逐渐渗出血红的颜色，随河边细碎的水流污染了山涧。
从木桶下方，正在不断的溢出血来。
顾潇然头皮发紧，头脑中什么地方好像有东西炸开了。这时旁边那些简星粲终于凑过来一个，来到近前一把攥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快走！”
其他简星粲顿时沸腾了，一个冲上来将她往东边拉，另一个又要拽着她往西边跑，几十个简星粲站在四周，口中此起彼伏的张合，说着不同的告诫内容，不同的警告，不同的指引。
一片混乱中，那个笑嘻嘻的声音又出现了，夹杂在彼此扰乱彼此矛盾的话语中格外失真：“现在你还能认得出来吗？他们中谁才是真的呀？”
……谁是真的？
左边的简星粲面色煞白，嘴角带着一抹血，声音发虚：“不能再往前走了，先回去……”
站在她前方的简星粲头上银冠被打碎了，两颗精巧的银铃铛斜斜散在肩上，眉头紧蹙：“怎么还在这里？顾潇然，醒醒！”
“……”
哪一个才是……真的……
她脑中思路被扰的像一捧断了线的串珠，迸溅的乱七八糟，每每要东拼西凑的相合时便被又一次打断，心口的剑意一直撑着未断，却茫然失了目的。
从最开始，操纵幻想的人便在全心致力于影响她的心神，暗示她简星粲真人就在这里，而她神魂被多次干扰损毁，巨震下一脚踏了进去，那双锐利的眼睛全被用来寻找辨别，她的判断和排除越是敏锐准确，心神便在陷阱中陷的越深。
目不暇接的找寻中，她后颈突然传来一下细微的刺痛，明亮的天光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蒙上一层阴翳。
她腿一折，扑倒在河边的碎石滩上。
再度醒来时，顾潇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拥挤的房间里，窗户全用紫底银边上绘飞鸟虫豸的织帘遮住了，两壁上点着扬臂招展的连枝灯。
房间倒很宽敞，足够把方才所有的简星粲装在里面放开跑的，但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箧瓦罐，几个两人高的木架上堆满了各色瓶瓶罐罐，散落各处的木桌上是东一摊西一撮的药材木料，散发出一股潮霉的怪味。杂物沿墙根一直堆到了顾潇然脚下，显得里面拥挤不堪，让人怀疑房间的主人平常进屋究竟还有没有地方下脚。
前方靠墙背对她坐着一个身形劲瘦的青年，正埋头在桌上捣鼓什么东西，头耳与颈项上的银饰反射着细碎的闪光，腰上系的一圈银链垂下层层叠叠的细流苏，描出细窄的腰身，藤萝紫的衣衫垂到翘起的脚尖上，随他脚尖轻点一下下摇动。
乍一看这青年背影，顾潇然几乎以为他就是简星粲，但两人穿着不同，他头上没那两条垂落的小银铃铛，而且青年似乎很开心似的，边倒弄手里的东西，边轻轻哼唱着调子诡异的小曲，而简星粲无论人实际怎样，至少外表看着还算斯文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