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转念一想，若她参与了他的童年，那不就与万贞儿和先帝无异了么？况且，被她掺和进去之后，他长大后必然不是如今的模样了，说不得会变成另一个先帝呢？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所经历的，便是于他而言最好的成长。
漪乔心内百感交集，从寝殿内出来时，还觉得心里乱糟糟沉甸甸的。
大殿里候着的众人都进去跪哭了，宫人内监们闻讯也赶忙伏地号哭。一时间，整个仁寿宫哭声震天。
她想起殿外还有一个，当下便出了大殿。
邵氏自从当上贵太妃之后，便深居简出，很少露面，漪乔每回去哕鸾宫看望先帝废后吴氏，也都见不到她的人。
邵氏那么要强的人，最后却是完败收场，想来光是这一点便够她懊恨一辈子了。
漪乔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她了，方才也只是偶然间想起这么号人来。所以她脑子里保留的还是她当年的样子，所以当她看到如今的邵氏时，一时间都没认出来。
她一时无法将眼前这个沧桑枯槁的老妇和当初那个光鲜貌美的宠妃想成一个人。
尔岚见邵氏和邵氏身边的一个宫女见到皇后居然不见礼，出口呵斥了几句。
那宫女一直在邵氏身边伺候着，不曾见过皇后，听得呵斥，吓得连忙跪地叩头喊“娘娘饶命”。
邵氏在听到“皇后”二字时，原本无动于衷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然而她仍旧是直挺挺站着，冷笑一声道：“我当是谁来了，这不是当年的太子妃么？”
漪乔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再仔细一看，她惊讶地发现邵氏虽然垂着眼皮遮掩，但还是能瞧出来她的目光没有焦距，亦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目光。
她瞎了？
“你看不到了？”漪乔奇道。
原来方才那小太监说的行动不便指的是这个。
邵氏的一张脸忽然狰狞起来：“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和皇帝不该最清楚么？！你装什么！”
漪乔闻言，脑子里一下子转过好几个弯，轻笑道：“你扯上陛下与本宫作甚？你的眼睛瞎了与我们何干？无凭无据，可不能乱说话啊。”
邵氏的脸色阴鸷异常，却偏偏又看不到她，只能对着出声处怒道：“我当初真是小瞧你了！当年居然没弄死你，万亦柔那个没用的东西！”
听她这话的意思，当初万亦柔去周老太太那里告密整治她，大概是她的主意。原来她不仅和万贵妃狼狈为奸，还背后使计报复她和祐樘。
漪乔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只是她有些好奇一些事，便顺口问了出来：“你的眼睛何时盲的？如何盲的？”
邵氏紧抿住嘴唇，寒着脸不说话。
漪乔轻飘飘地笑道：“看来贵太妃是业障太深遭了报应，自己都羞于启齿。”
邵氏手握成拳，死死咬着嘴唇。
漪乔想起当初被周老太太打的那二十大板，眸中寒光一闪，忽然变了脸：“太皇太后驾崩，邵贵太妃竟还直挺挺杵着，是不是太不把太皇太后放在眼里了？”
邵氏冷笑道：“不是皇后吩咐说要我在外头候着的么？”
“这话是本宫说的不错，但本宫只是让你在外头候着，可没说让你干站着不哭驾啊！”
“你！”
漪乔指了指四下里满地跪哭的宫人内监，笑道：“你纵然是看不见，但总是听得见的吧？即使没人告诉你太皇太后驾崩，你听见这么些人哭驾，也该知道了吧？你身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儿媳，却连仁寿宫这些宫人都不如，先帝和太皇太后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你说会作何想法？”她说话间面色一沉，“把邵贵太妃拖下去，杖责二十！”
“你敢！我可是你的长辈，先帝亲封的贵妃！”
“德行败坏的长辈还是不要摆谱了吧，”漪乔挥手示意两个内侍去把邵氏制住，“况且，本宫是帮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对你略施小惩而已。还是你嫌太轻了？嫌二十大板太少，可以直说啊，改成二百也是可以的，本宫还是很好说话的。”
邵氏怒气灌顶，却又听到有人逼近，一时也顾不得还嘴，只能胡乱挥舞着手脚，却是根本无济于事，不消片时便被两名内侍反剪了双手。
“你不过是在故做文章，小题大做，借势欺人！”邵氏大喊道。
漪乔缓步上前，冲她笑着低声道：“承让承让，这一招不是贵太妃的惯用伎俩么？当初撺掇万贵妃在先帝面前翻出泰山地震那件旧账，企图借机谋害陛下，也是贵太妃打的如意算盘吧？后来指使万亦柔去太皇太后面前告我的密以此大做文章，这一招借刀杀人贵太妃用得也是得心应手吧？”
邵氏又是愤怒又是气闷，稍作冷静，阴冷道：“你敢对我用刑试试，这后宫里头你还不是最大的。”
漪乔好笑道：“所以贵太妃的意思是要去伸冤么？找谁？王太后？王太后对太皇太后也是孝顺恭敬得很，太皇太后在遗诏里还特意夸赞王太后奉养周至，如此讲究孝道的王太后看到贵太妃这么个不孝的，会怎么呢？何况……当初贵太妃和万贵妃是如何对待太后的，太后又是怎样处处忍让的，想来太后她老人家也是不会忘记的，贵太妃说对吧？”
邵氏恨恨咬牙，使劲啐了一口唾沫。
漪乔早已撤开身子，笑看着她：“亦或者，贵太妃想找陛下伸冤？这个……要不往枪口上撞一撞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