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他面上清清淡淡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说罢便倦了似的又阖上了眼睑,终于问道:“夫君可是有什么心事?”
南苑也是一处皇家苑囿,但并不似西苑那样紧挨着紫禁城,而是位于整个北京城的南端,与皇宫相距甚远。南苑范围极大,因其湖沼泉源遍布,水域辽阔,故又称南海子。
南苑原本便占地广阔,以前就是元代的皇家猎场,后朱棣定都北京之后,又在此处扩建殿堂宫室、修筑围墙,将这个元皇室的猎场扩大了数十倍之多,变成了浩大的明皇家猎场。并设一名总提督和四名提督,负责南苑的日常打理。
南苑内有二十四园,遍植果蔬、豢养禽兽,又兼水草丰沛,是围猎的绝佳去处。
两人到达之后,召来南苑总提督,命他挑一匹马来,以供代步。那总提督万没想到帝后会突然微服驾临,一时有些手足失措,殷勤备至地亲自跑去马房选了一匹毛色鲜亮性子温驯的高头骏马。
漪乔虽然有过多次骑马的经历,但都是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并没有正经学过,所以不算真正懂得骑术。故而她抓住这个理由,强烈要求与他同乘一骑,于是两人只要了一匹马。
初秋时节的南苑,果蔬开始成熟,鸟兽大量出没,满眼水乡泽国的丰饶风致。而秋风起时,却又带起些淡淡的悲秋情怀。生机与凋零、欢愉与寂寥,微妙地糅于一体,沉杂为奇妙的游赏体验。
他们近旁的草地上晃着几只悠闲开屏的蓝孔雀,前面不远处便是麋鹿苑,里面蹦跳着数不尽的四不像。再远些的湖泊里,成群的黑天鹅和绿头鸭脚踏碧波,扑棱着翅膀鸣叫嬉水。
漪乔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动物园里。
马匹慢慢悠悠地信步漫游,后面跟着一班随侍的内监。
漪乔望着远方的长空落日,往后一靠,偎进身后温暖的怀抱里,惬意地眯了眯眼。
她心满意足之余,又想起之前未完的话,正要再行追问,忽见他在她身侧张弓搭箭,箭头瞄准的正是麋鹿苑里的一只麋鹿。
漪乔暗道她都险些真的将这里当成动物园,忘记其实是猎场了……
可她还是觉得煞风景。
她斜瞄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在他松手放箭之前,轻碰了他手臂一下,于是他射出去的那支箭便偏了一些,“嗖”地一声飞出去,钉在了一株三角枫树干上,没射中那只麋鹿,反而惊了鹿群。
她回头去看他的神情,见他冲她一挑眉,随后又从内侍手里拿过一支箭。他刚拉开弓弦,她便立刻抬起手,作势又要让他射偏。
“乔儿不想让我打鹿?”
漪乔笑吟吟地道:“陛下刚从寺院回来就打猎,是否不太好?要不就姑且放它们一马,今日只游园,陛下以为如何?”
祐樘闻言笑道:“言之有理,那便依你。我也乐得赏景,一人打猎无甚意思。方才不过是想到许久未引弓,想瞧瞧箭法可有倒退。”
漪乔正想顺道狗腿地恭维他几句,却听他忽道:“快看前面。”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方才聚集在一起吃草的鹿群此刻已经四散不见,然而草地上却还留着一只小麋鹿。这一只是没有鹿角的雌麋鹿,大概也只有一岁多的光景,身体小小的,四条腿短短的,连尾巴都是毛乎乎的一团。或许是因为它太小了,其他麋鹿都很是轻松地从后面的矮栅栏上一跃而过,顺利窜进了麋鹿苑内的树林里,它却怎么都跳不过去。
蹦一次掉一次,蹦一次掉一次,它着急不已,颠着小尾巴在原地团团打转。转了几圈,它打算再次尝试,后退几步,使劲助跑发力,却仍旧越不过去,蹄子绊在栅栏上,它登时便滚到了地上。它挣扎着爬起来后,在四周绕啊绕,忽见方才放箭的方向又闪出寒光,顿时慌不择路,掉头就跑,结果一头撞在了旁边的一株枫树上。
漪乔喷笑出声,按下祐樘的手臂,忍俊不禁道:“陛下不要逗它了,那麋鹿一脸呆相,真是蠢萌蠢萌的……它肯定心慌慌地想,怎么办怎么办,那个坏人又来了,要是跑不了就被吃掉了,结果一头撞树上了……”
祐樘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转头吩咐内侍将那只小麋鹿放回去。
他见她笑得欢,也不由笑道:“此番出来能让乔儿这样欢畅也是好的。”
漪乔勉强止住笑,道:“哪里哪里,今天可是陛下的生辰,我只是陪驾的。”她见他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只是重又轻夹马腹催动马匹前行。她敛了笑,斟酌着问道:“陛下一路上是否都在想着最近灾伤频仍的事?”
他轻叹道:“不止是这些。近因四方灾起,我正好借此令各衙门自查弊政,大肆整顿一番。我正忙于各部各署革弊事宜,李先生就从山东阙里祭孔回来了。本也不是大事,但我看了李先生还朝后上的一封奏章之后,心里便沉甸甸的。”
“李先生说什么了?”
“讲的是一路沿途所见。李先生说他经过里河天津一带时适逢天时亢旱、风霾屡作,致夏麦枯死、秋田未种,又引发盗贼蜂起,百姓困苦不堪,”祐樘苦笑一下,“奏章很长,字字千钧,一言难尽。李先生也是痛心疾首,提了很多谏言。”他轻叹一声,“怕是要筹谋一番新政了。”
漪乔一愣:“新政?要大刀阔斧改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