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意面色微沉:“你这样才是在赌。”
漪乔遽然笑道:“你说得对,在一桩交易里义无反顾地付出真心,还是不可自拔的情根深种,实在危险。现在想想,我真是太贪心,得了他的庇护,还想要他的爱。但好在,我赢了。”
墨意转过头,望着窗外的落日余晖,缄默不语。
漪乔见他立在残阳夕照里半晌不作声,叹道:“若你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走了。”
“我当年若知是这样,一定不会放你走的。”
漪乔微抿嘴唇,笑了笑。
他转首看着她,忽然道:“那本书,我重新做了添补。”
漪乔知道他说的是他在写的那部书,想了想,问道:“你完成了么?”
“没有。我看了你的信之后又仔细思虑了一番,根据你的提议做了增添修改,预估整本写下来,要四五十卷。”
漪乔惊道:“那么长?那不是要再增一半么?”
七年前她和祐樘照例在上元夜出宫游赏时偶遇墨意,当时他说已经写成了初稿。因为书稿太长,后来分别时她就干脆抱回去慢慢看。看稿子的时候,她将自己的一些感想和提议写了下来,最后将之汇总起来塞进信封,在还稿子时一并送了去。
只是她粗粗估计,当时的那份初稿就已有三十多万字,如今再增一半,那成稿的字数怕是要达五十万之多了。
漪乔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书名定下来了么?”
“尚未。要不小乔帮我想一个?”
漪乔有些尴尬地笑道:“还是不要了。”
她现在忽然觉得这本书可能是她所知道的一本著作,但又不确定。
“那我再写一些,整理好了就拿来让你帮我看看,”他见她面色有些尴尬窘迫,猜到她在想什么,“小乔不必为难,我不会叨扰太多的。主要是我这些年又写了很多东西,但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讨论的人。我觉得你上回给我提的意见十分中肯,用你的话来说,我应当写得更加系统全面一些。”
墨意说话间深深望向她,由衷道:“你总能想到很多我思虑不到的东西,说句肺腑之言,你是这世上最令我叹服的人。你这个老师,我真是没有白认。不过我其实比较疑惑,你为何会于算学如此精通,昌国公和金夫人怎会允你钻研这些的?”
漪乔淡笑道:“这是个秘密。不过你要清楚一点,我所知道的东西也都是从他人处学来的,不是我自己的研究。”
“嗯,你说过,你有一个博学多识的师父。只可惜他老人家性子孤冷,行踪飘忽,不然我还想拜会一二的。”
漪乔愣了片刻,才想起她初见他时,为了解释自己会这么多东西,好像编造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师父来。
时隔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记得。
不过他连初见时她吃的什么糕点都记得,记得这些似乎也不奇怪。
漪乔忽然想,如果她当年嫁给墨意,大约同样能得一世至宠,日子也能过得平稳安闲些,不必去应对宫廷中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更不会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生死危难。那将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然而,即便如此,她却一点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自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哪怕是当初和祐樘闹翻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懊悔的想法。
她微微笑了笑。
若是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与当初一样的选择。
从茶楼出来时,暮色已经开始四合。
漪乔和墨意说着话往马车那边走。等到了马车跟前,她正要和他辞别,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转头循声看去,就瞧见儿子在不远处朝她招了招手,继而一阵风似的朝她这边跑了过来。
朱厚照身手轻矫,运步如飞,也不理会后头一群侍从,一眨眼的工夫便奔至近前,张口就喊:“母……”刚喊出一个字又忽然意识到这里场合不宜,声音稍稍一拖一转,立马笑着接了个“亲”字。
“我瞧着你的身手似乎又长进不少。”漪乔打量着儿子道。
朱厚照见被母后夸赞,即刻眉开眼笑。然而还没笑完,就听母后接着道:“回头我再想揍你,可就更难逮到你了。”
朱厚照哭丧着脸道:“母亲为什么要揍儿子,儿子最近很听话的啊!”
“真的?”
“当然!”
漪乔微微点头:“那就好。”又看了身旁的墨意一眼,对儿子道,“这一位,我一定要为你引见。”
朱厚照审视着母后身边的这个人,猜疑不定道:“这位是……”
漪乔提示道:“你上回想亲征鞑靼的时候,要去找谁来着?”
朱厚照瞬间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他忽然打住,笑了一下,上前一步,朝着墨意彬彬有礼地作了个揖,笑道,“见过云伯伯。”
如今这样的场合自然不能泄露皇帝的身份,墨意只微微颔首致意。
朱厚照作完揖,立马转过身对漪乔笑道:“母亲,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
“我原本就是要回去的。”漪乔回头与墨意道了别,便上了马车。
朱厚照也礼节性地与墨意辞别,正要转身离去,却听他开口道:“贤侄且留步。”
朱厚照听到这称呼几乎呛了一下。
他现在是皇帝,无上尊崇,即使是他那群皇叔也不敢这样称呼他,他还没被这么叫过。他方才喊的那句“云伯伯”,除了应付场面,其实还带着些玩笑打趣的意味,没想到被回了这么个称呼。虽然想想,这个场合这么称呼似乎也没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