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钟声好似能蛊惑人,一圈一圈地,像是柳树边的池子, 平静的水面遭蜻蜓一点,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时宴听得心神恍惚,又过了一会, 有僧人在屋外敲门, “施主,住持命我给您送些经文过来。”
时宴连忙将门打开,人踏出门槛,与小沙弥站在过道上, 同他面对面道谢。
说话时视线不经意往后一瞥,住隔壁的护卫听到动静果真靠在墙边,窗子半开着,露出半张严肃的脸, 双手环胸, 目光锐利。
这样两双眼睛安在自己身上, 时宴顿觉自己连一点隐私都没有,很是不爽, 故意提高声音:“能否再麻烦小师父给我备些热水, 我想好好泡个澡!”
那人眸光一动,犹豫片刻后悄悄阖上窗子,时宴这才感受到久违的自在和轻松。
她收好经文后,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丝线索提示, 点起两盏烛灯, 做案前屈腿坐好,不容一丝马虎地翻阅着经文。
可惜饶是等她看到小沙弥来敲门送水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
“小师父, 这些是主持特意挑的经文吗?他有没有嘱咐我些什么?”
小沙弥疑惑地挠了挠头皮,答道:“回施主,这确实是住持吩咐小僧选出的几本经文,说是能修身养性,平抚躁动之心,其余的没有再吩咐什么了。”
时宴并不泄气,只是很不甘心,放下经卷后,等小沙弥出去后脱去层层衣物,不着寸缕浸入桶中。
她趴在浴桶边缘,望着目光微忡,思绪渐渐地不知飞往了何处。
来到这个世界她做梦次数不多,这次居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北雁南飞,彤云密布,朔风渐起。
沙砾在翻滚,凛冽寒风早早带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枯草树枝被冻住了,就连呼吸也被凝固住。
脚下尸横遍野,时宴一时间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迷惘之际,心脏突突地跳,这感受如此真实,她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是被这一幕吓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寒风吹得她脸生痛,就好像之前宋誉送她的那把匕首划破肌肤的刺痛感,她想象着那红感觉,比较二者之间的触觉。
忽然,眼前景象一转,蹭亮的刀剑毫不犹豫地猛力刺入腹部!
接着猛力抽出!
白刀进啊红刀出。
鲜血染红了她的眼帘,好像老天泼了红墨。
她鼻子发堵,心里的恐惧排山倒海般朝她袭去,就连手脚都开始发麻发抖。
好像听见一根紧绷的弦断了,世界忽然安静得可怕,只有那根断弦的余音还在继续。
这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萧瑟,天气如此恶劣,走在底下的人腰背弯弯的,像是身上背了千万斤无形的重量。
宋誉就像一只断线风筝,摇摇晃晃飘了许久后轰然跪倒在地上。
他怎么在这里?
这是哪里?
这是边关?
这是他打仗的地方?
他会死吗?
时宴眨了眨眼,眼眶不自觉热了起来。
宋誉早已身负重伤,银色的盔甲被血染尽成了暗红色,他再也撑不住倒在雪地里。
鲜血从嘴角溢出来,染红了白皙的肌肤,从他身下蔓延出几条血流,宛若长长的红蛇。
他双瞳渐渐失焦,身下是红的血,黑的发。
天地之间,茫茫雪地,狼烟四起,人如乱蚁四处奔走,唯独那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好像开出了一朵绚烂妖冶的花。
时宴鼻尖发酸,耳边嗡鸣,后脑勺又开始一阵接着一阵抽痛,越来越剧烈,到最后痛入四肢百骸,她近乎无法呼吸,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
宋誉……
别,别这样。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想开口喊他,可只是张着嘴,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出声来。
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倒在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就像被抛弃在岸上的鱼,费力张嘴,却始终无法呼吸半点。
宋誉……
她费力想靠近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行了。
眼前越来越黑,意识渐渐陷入混沌状态,散发着死气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狠狠打了一下她的手!
“宋誉!!”
她猛地钻出水面!恍然明白自己居然睡了过去,而且险些溺水窒息过去!
时宴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背,手指如葱段,白且净,烛光下水泽潋滟,那疼痛如此真实,好像真有人往她手背上狠狠抽了她一记。
热水早就冷了,她惊醒后被冻得牙关打颤。
恰时隔壁听到她的惊呼后引来了几丝动静,连忙问:“夫人!您没事吧?!”
时宴不满他的称呼,答道:“我没事,你们休息吧,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夫人。”
“可……”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遍!”
“是、是!”
护卫听对面又静了下来,心中不免狐疑,立马从床上下来,手刚碰到桌上的刀,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哗哗水声。
头发还湿淋淋的,时宴将狐裘披在身上又坐回案前,替自己磨了墨,捏起毛笔,开始抄写经文以平复方才被噩梦搅得七上八下的心。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出门想同僧人们一同参与早课,没想到刚打开门就看到那两门护卫,一人靠一根柱子,话不说,也没什么神色,一人腰间别刀,一人臂抱长剑,就像两个没有感情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