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岑三走过来,向她行了礼,说皇上在城楼上等她。
她猜想皇上应该也是为姜夫子的去世感到难过的,收拾了一下自己,披上厚大氅,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城楼。
城楼上,赵昀身着一袭直身苍色龙袍,外披黑貂毛滚边的暗银色大氅,透出了遗世独立的清澹之意。
荀馥雅在冬梅的搀扶下拾阶而上,走到城楼上时,皇帝赵昀正背朝着她,凭栏而立。
荀馥雅正要行礼叩见,却听皇帝淡淡说了句:“卿卿,过来。”
荀馥雅微怔后,雅步上前,步步生莲。
她站在赵昀后侧,赵昀却抬起手,曲了曲手指,示意她再近前。
她只好从命,与皇帝并肩而立。
周围的宫女太监侍卫皆深深低头,躬身向台阶下退去,城楼上只剩下帝皇帝后二人。
皇帝温柔地牵着荀馥雅的手,朝城楼下方抬了抬下颌,示意道:“皇后,你看。”
荀馥雅俯瞰午门前的广场:钟鼓司敲响礼乐,宫女们在悠扬旋律中蹁跹起舞,火树银花在她们的脚下不断地窜起,孩童在身旁欢声笑语,不时发出奶声奶气的喊声……
“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荀馥雅听懂了言下之意,不禁转头看皇帝冷峻沉静的侧脸,眼底渐渐蒙起薄雾。
“梦境易碎,难以挽留。但卿卿不同,卿卿是朕的念想,不用挽留的,会一直存在心里,就像夫子那样,一直存在我们的心里的,所以,不用难过的。”
荀馥雅心弦颤动不已,忍不住唤道:“皇上……”
她话还没讲完,忽闻钟鼓响起,广场上爆竹齐鸣,烟火怒放,无数光芒飞上夜空,炸出一团团灿烂的星云。
赵昀挽着她的手,指向被烟火照明的夜空:“卿卿,你看——”
夜空中,烟火一朵一朵地绽放着,绚丽多彩,最终绽出星星点点,汇成了光芒璀璨的十个大字:“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荀馥雅仰天凝望,用手掌捂住了嘴。
这烟火冲破了天际,这情意也冲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这男人,怎么能……这般的狡猾?
而这个狡猾的男人,在星辉与烟尘一同从天际飘落之时,解下大氅,迎风一抖,将她的身躯罩住。
男人微微低头,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手背上:“卿卿,别伤心了,朕在这。”
说着,男人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拉开了她的手。
荀馥雅的视线,从绒绒的黑貂毛,与皇帝依旧乌黑的鬓角之间探出去。凝着近在咫尺的天子目光,顷刻间,她感觉这人的眸里的深情,比天空中的流光更加动人心魄。
这天启的主宰者,眼中只有一个人,只有她荀馥雅一人!
这叫她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感动?
她眼眸里盈着泪光,却笑得灿烂:“嗯,我不伤心。”
赵昀眼眸暗沉,不知何时,这女人的一颦一笑牵动了他的心神。
心思微动的瞬间,他一手撑着大氅,一手抚托住荀馥雅的脸颊,吻住了她的嘴唇。
唯恐惊扰了佳人,他先是轻触一下,仿佛春风唤醒柳枝,继而毫不犹豫地攫住萌出的新芽,尽情采撷。
衣袍上的御香沉郁而清幽,唇舌却是火热而极尽缠绵,大抵叫人无法抗拒得了。
荀馥雅被动地回应着,因站立不稳,向前倾身在赵昀胸前,手指紧紧抓住衣襟上的织金云龙,心如鹿撞,肺腑间一片滚烫。
在唇舌相交的那一刹那,她闭上了眼,默默地向上天祈求,这场美梦不要被打破。
“阿娘你看,天上有字呢。”一个垂髫儿童拉着母亲的袖子,指天大叫。
无数人仰望夜空,被壮观瑰丽的十个大字冲击着心神。即使烟火光芒转瞬即逝,这场景也已经深深镌刻在在场所有人的记忆中。
“吾妻尚年少,怜语慰卿卿!”
少年夫君瞧见这字,忽地想起了自己在家中劳作的妻子,心生愧疚,便不再去花楼,回家陪妻。
有官员抚须笑道:“呵,这真是一位好夫君啊,居然相处如此特别的方式哄妻子。心思奇巧啊!”
正跟玄素打闹的江骜瞧见这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骂了一句:“啧,赵昀这个无耻之徒,居然盗用我的点子,太无耻了!”
盛景南跟江锦川在盛家门口仰望这字,自语道:“怎么觉得这几个字眼熟。”
“像皇上的字。”
潜伏在某处的谢衍,瞧见天空的这一幕,脸上没了笑意,面色隐没在幽夜与焰光的交织中,让人看不分明。
只是“咔嚓”一声响,手中握着的栏杆断成两截。
裘管家正望天惊叹字烟火的奇妙,闻声吓一跳,转头看他:“王子,怎么啦?是发现不对劲了?”
他一言不发,大步流星走过木桥,把一众不明所以的下属远远甩在身后。
他沿着河岸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脚步,仰望城楼,仿佛那里有他最想见到的人似的。
他把一腔翻沸的情绪镇压在心底,无声地对心中那人说道:难道,我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吗?
裘管家追上来,不解地询问:“王子,我们不是回胡人部落吗?为何突然又来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