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其聪明,垂眉思忖过,算算日子,便晓得顾青是何意。
场面一时间尴尬起来,阿奶瞧季卿语已经听出来了,索性光明正大地把人支走:“卿语先回去,阿奶给阿青支支招……”
顾青看着季卿语的裙摆消失在月洞门那儿,伸手抹了把脸。
顾阿奶坐起来,虽是笑着却没笑话他:“……我同你阿爷定亲那会儿,中间夹了个生辰,他听说我喜欢吃甜的,专程给我买了盒红豆糕。那糕,村里没有,镇上没有,得到府县买,你阿爷那时谁也不说,怕让人知道坏我的清白,也没敢告诉家里,偷偷摸摸蹭了人家的车到府县去,一去就是五日,成亲后,别人想起来问他这事,问他买了什么,他就傻笑着跟人说,给桂娘买糖糕。”
“阿爷倒是知道对阿奶好。”
顾阿奶拍他:“你也对卿语好点,人家多好,又懂事又乖,日日来请安,给我按摩,陪老太婆说话,懂管家又体贴人,比你孝顺。”
顾青听阿奶夸季卿语,跟夸他自己似的:“知道她好,护着呢。”
“护好点,也抓紧点。”顾阿奶忽然悄声告诉他,“人家都不喜欢你……”
顾青眉头一紧:“怎么不喜欢?”
顾阿奶觉得孙子傻:“你不在,人家都不想你,喜欢你什么?我都问人家了。”
就是给卿语看银子的时候,顾阿奶问的,她问季卿语喜不喜欢她那大孙子。
结果人家说:“将军挺好。”
第40章 日落桑榆
细数起来, “将军挺好”这句话,季卿语对很多人说过,对卿言、王算娘, 便是对武令仪也说过。
可回想当时说出这句话的心情平平,恰如卧看满天云不动,只确实觉得顾青人好——她盲婚哑嫁, 嫁得还不是相熟的门第人家,寒门出身,又是个将军,处处与她不同……顾家不算好门第,却是门好人家, 嫁进这样的人家里, 对季卿语来说,已算佛祖烧高香。
季卿语回到厢房,将香点上, 青烟袅袅直上,像是渡了她的心情,明明那句已说过不知几回的话,却在阿奶问起时, 叫季卿语怔然,如一只蝴蝶翩跹而停,落入花尖,惹得她出神, 等转过念来,那句“将军挺好”已经说出了口。
说出口的话, 随之烦闷的心,像是哑鼓敲了一记。
不知缘起, 亦不知云与我俱东。
季卿语摇了摇头,心想,将军确实好,先是汲引、再到王家、便是前几日父亲的事……那句“那就算计我”,至今想起,仍让季卿语有振聋发聩之感。这样的人,便是她喜欢的那些文人才子,也不一定能说出来,季卿语心道,将军是特别的。
她散心情般收拾着给武令仪的随礼,备下的是一把牙尺。
尺,素有衡量婚姻美满之意,象牙又足够坚硬,恰是一份形意俱佳的礼物,季卿语把东西收拾好,正准备寻菱书来,嘱咐这东西如何送去,只刚迈出书房,就瞧见顾青和镇圭坐在外头的长廊上——
夏日晴光好,日阳透过窗棂洒上他们背上,闪着斑斓的金光。
镇圭坐在顾青身旁,小小的一只,因为还矮,脚碰不着地,晃呀晃着,整个身子凑过去瞧顾青手里的东西,还把整张圆脸搁在顾青的臂弯里。
最近天热起来了,到处都有小鸟,闵川给镇圭买了一只弹弓,带着他到处打鸟玩,如今看,像是弄坏了,正求着二爹帮修,顾青一脸不好说话,偶尔动动胳膊,把镇圭从他的臂弯里赶出去。
“二爹!昨日我跟川哥去山里打鸟,有一只这么大的大红鸟!”镇圭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圆。
用了两个大字,看来真的很大,顾青头都不抬:“确定不是山鸡?”
镇圭睁着眼睛,发出疑惑的声音:“……应当不是山鸡,川哥说是鸟,还叫我打它!”
“他叫你打,你就打?”闵川完全是个蔫儿坏的,也就二土傻,说什么都信,“然后呢?打到没?”
镇圭“嗯”了长长一声,过了会儿捂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打到了……但是鸟鸟被打到后,没跌倒,还来追二土屁股,吓得二土把弹弓都丢了,还是川哥帮忙捡回来的,鸟鸟还把弹弓啄坏了……”
还说不是山鸡?
顾青乐了,觉得闵川会带孩子,想着以后都让他带:“啄你屁股还想打它?”
“不想打了,二土想把它带回家养着!”镇圭说完,转过来冲顾青笑,一脸讨好,“……可二土打不赢,二爹能帮二土吗?”
“不能。”顾青干脆得很。
镇圭跟着顾青学皱眉,暗示着:“那么大一只鸟,都可以当二土的生辰礼了!”
镇圭每年的生辰礼都很大,小孩子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概念,得的多了,就高兴。
只顾青不为所动:“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吗?年年都要生辰礼。”
镇圭掰着手指头:“二土才四岁。”
顾青胡说八道起来:“三岁以下才叫小孩,会走路就不叫小孩了。”
镇圭气,信又不信的,不知自己何时长大了的。
顾青也不哄他,自己说自己的:“知道你二娘喜欢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