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吃月饼。”
“不喜欢还拿?”
这人看起来都是惯会拒绝别人,季卿语道:“整个庑县都被洪水淹了,百姓们能吃上稀饭就不错了,正是挨饿的时候,便是这般了,还想得起来给我做个月饼,也不知道他们那里来的面粉……”
“前两日州府的官员带着银粮来了,据说是哪位父母官想着快到中秋了,所以还特意带了面粉,给各家发了一些。”顾青看这人还真是操不完的心。
季卿语高兴,她从前觉得学医很好,能治病救人,还能救自己;后来医书被烧,她又觉得学医不好,会叫爹爹生气,所以不敢声张;再后来到了庑县,虽然很累,但很开心,自己多年暗暗喜欢的东西,走到了日光底下,还被很多人喜欢。
这一边,季卿语在心里谢了别人的好意,便又开始替人担心起来,这三县的河坝决堤得不是时候,如今都快要秋日了,田没了,粮没了,有的房子被冲垮,这个中秋还不知能不能好过,这一个将来的冬日,还能不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只这些都好说,吃饭才是问题,如今各地粮仓都在调粮往这三地送,只僧多粥少,这是如何够吃的?就算有,总是不嫌多不是?
顾青拆了一饼月饼,递到季卿语嘴边,叫她咬了一口,然后自己三两口吃完。
“将军别吃我过嘴的东西!”
“我吃得还少?”顾青挑了眉,见她没什么反应,便问,“又在想什么呢?”
“……想着捐粮。”
顾青把她那衣裳拎起来,看着啥时候给她洗了:“不是说家中没钱了?”
先前捐了棉被和药草已经去了大把银子了,季卿语严肃起来,忽然想到,既然他家能捐,何不问问旁人?
季卿语又给王算娘和武令仪去了帖子,问他们愿不愿意捐银两。
只帖子去了不过三日,便看到王骏领着车队来了,一袋又一袋的粮食垒得高高的,他瞧见季卿语,便从马车上跳下来,几个月过去,便已经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坚毅了许多,不再是几月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富家公子了,王骏先叫了人,然后又把娘和武令仪的帖子给她,只季卿语还没来得及看,就看到后头马车里,下来了两个熟人——竟是黎阿栓一家!
“你同青哥到庑县这般久,舅舅、舅娘不放心,便跟着来了。”黎阿栓见终于下了马车,那是赶紧舒展胳膊,这一路坐得腰都酸了,“听骏哥儿说你们缺人手?”
田氏在一旁没张口,其实心里还在不乐意,且不说她如今过上了享福的日子,不愿意来这穷破地方吃苦,就说这王骏,她先前就是因为编排王骏,才弄得她家男人丢了管家之权,如今看见他,不是不大舒快,就是有些心虚。
季卿语就道:“你们来,刚好解了我们的急。”
听到这话,黎娥立刻拉起她娘的手:“那我同娘把这些粮食都卸下来,然后搭粥棚给百姓施粥去!”她如今瞧见季卿语还有些别扭,也不知端午时,自己怎么脑子一抽,竟是给人送东西去了,黎娥不愿再想,只觉得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酸,起鸡皮疙瘩,看到季卿语就不自在。
其实田氏是不情愿来的,这其中还多亏了黎娥的劝——晓得了表哥这边缺人手,黎阿栓便说要来,黎娥自是没有异议,回来便收拾了衣裳,只田氏碎碎念着不想来,说什么穷乡僻壤之类的话。
黎娥在那叠衣裳,头都不抬,就道:“娘也知如今咱们处境不好,正是要多多到表哥面前表现的时候,从前那般好过,娘还日日支使我给表哥献殷勤,怎么这回忘了?难道娘是不怕被表哥赶出去?”
这话说到田氏心坎上了,怪自己怎么把这事忘了,她呸了几声,晃过神来,收拾包袱的动作比谁都快,还回过头来训黎阿栓和黎娥,早不提这事,若他们才去,顾青就打道回府了,那岂不是尴尬了?
季卿语看着三人拉拉扯扯,跑得快,嘀咕了一句:“跑得这般快,还没来得及问阿奶如何了……”
王骏就道:“顾阿奶好着呢!我阿娘知道表姐和姐夫在庑县忙,就叫我时常去跑动,阿奶还让我给你们带话,说她吃得好,睡得好,你们安心忙。”
王算娘不愧是行商多年,颇懂人情世故,季卿语也挑不出什么话来,让王骏带着人去安置,边走时还边悄声问表弟:“小姨又是捐银又是送粮……”比她预想的要大方太多。
王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姐莫担心,家里有钱的!”
待一行人安置完毕,便要开始卸货,为了防止有歹心的乡民争抢粮食,王骏特意让人卸了门槛,把马车开进院子里。他忙上忙下带着人搬东西呢,就看到黎娥端了茶饼出来,招呼大家渴了、饿了自己吃。
王骏瞥了她一眼,这人早晨来时还一身鲜艳桃花长衫,现下倒是换成了淡紫色的麻裙,那些花哨头饰也不戴了,长发挽得干净漂亮,漏出一小段脖颈来,修长利落,擦过脸,白净的脸蛋漏出来,同三月刚开的桃花似的,灿烂里带着点娇艳。
王骏多看了两眼,闷哼一声扛起米,管住自己的目光,只他一直低着头走路,扛着米转身时,没注意看人,直接把刚好要从那过的黎娥吓了一跳,一下跌坐在大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