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语靠近,鼻尖微动,空气里的甜味少了,转而在顾青身上闻到了灰烬的味道,抬眸:“……将军烧纸去了?”
“快过年了嘛。”
季卿语在这句话里听到了些许暗示——她知道顾青应该猜到了她的试探,也知道她昨日出门找霍良去了,他或许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还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告诉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罢……
“快歇着,先洗个热水澡,省得冻出病来,今日年三十了,年开头就病着,只怕新一年都不吉利。”季卿语碎碎念着,让顾青把湿衣裳换下来,催他洗澡。
顾青洗澡,季卿语就在外头给他拾掇衣裳,捏起他湿漉漉的靴子看了好几眼,絮絮叨叨的:“将军怎么也不知道换双鹿皮靴子?这布皮靴子哪里抗得住冻……”
顾青在里头泡澡,热气从脚底丝丝地往头上冒,整个人泡得很舒服,听到季卿语这话,忽然想起当初阿奶和舅娘说过的那些——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没吃过苦,不晓得疼人,怕是嘘寒问暖都不会。
不过这些话在季卿语进门就没说过了,毕竟她那个模样气质,不会嘘寒问暖就不会吧,看着也不像会的。顾青也没想过季卿语会是体贴的类型,温柔是温柔,但却是清冷冷挂在天上的温柔,愿意让人看一看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是以顾青不曾想,能从季卿语嘴里听到这些家常话,仿佛他们不过是小门小户过日子的普通人,日子恬淡如水,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一眼就能看到老,岁月很慢,光阴清浅。
“翻山淋雪的,舍不得穿好靴子。”
“话可不是这般,东西哪有人金贵?”季卿语不大同意。
顾青被她这话说得熨帖,觉得她这几日乖巧得厉害,日日在他心头上撒糖,他这般想着,就从屏风后头探腰伸手过来,湿漉漉的一双手搂住季卿语的纤腰:“谁金贵?”
不只是语气,面上都带着笑。
季卿语想他怕是泡得热昏了头,这处只有他们两个,除了他还能有谁?
“当然是将军金贵。”
顾青觉得新鲜,毕竟这人从来都只会说他糙。
“我金贵什么,糙汉一个。”顾青乐得很,把身子泡暖了,就赤条条地从水里出来,稀里哗啦地流了一地的水,季卿语给他准备了帕子和衣裳,“将军每次都不擦。”
“怎么?滴你身上了?”
季卿语面上一臊:“……谁知道呢?”
“刚说我金贵,现在又嫌我,你滴我身上的还少吗?”
季卿语面上彻底红了,踮起脚捂住顾青的嘴:“将军莫说这样的话。”
顾青顺势在她白白嫩嫩的手心上啃了一口:“实话还不给人说。”
这一日便是年底了,晚膳时,各家鞭炮一点,领到的新对联一挂,便是体面的年了。案台上放着各种鸡鸭鱼肉,丸子点心,还有干果饴糖,热热闹闹得不像话。小姑娘们换上了新头绳,男孩子们得到了新玩具,晚膳之前在院子闲聊的功夫不时能听到清越的笑音,明明没看到人,但却也会跟着勾起嘴角。
家里没有老人,身份最大的便是季卿语和顾青。
镇玉带着镇圭来磕头,说了好些吉利话,祝他们身体健康,和和美美。
季卿语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包给他们,菱书和菱角跟着在后头拜年,顾青也给了红包。
年夜饭过后,季卿语在院子里消食,一回头的功夫,看镇圭坐在门槛上,拿着红包上下摇,皱着眉,一脸为难地同顾青说些什么。
然后季卿语就看到镇圭把红包放进顾青手里,顾青一脸勉强地接过,继而掏出六个铜板,放进镇圭的小手心里,于是,二土顿时喜笑颜开,拿着铜板高高兴兴地跑了,从她面前路过时,还让她听到了声音里的雀跃,说是让哥哥带他去买糖人吃。
季卿语:“……”
“将军怎么能骗小孩子呢?”
夜里守岁的时候,季卿语站在顾青身边看他练字,自从那回季卿语同他说,跟他没话说后,顾青忽然开始练字了,偶尔还会从书架上翻季卿语的书来看,见镇玉来问她问题,还总把人拦下,叫镇圭问自己,然后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一通乱扯。
顾青淡淡笑着,略凶的面相柔和了许多,他抬了一下眸,又收回去:“我骗谁?”
“当然是镇圭。”季卿语觉得顾青不厚道,“将军欺小孩子不懂金叶子是什么,拿铜板骗他。”
顾青笑得更开了些:“我帮他存起来,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花钱?你给他金叶子,他也是当铜板花,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季卿语摇摇头,心想着下次还是给镇圭发铜板吧,听到动静,就知道是镇圭回来了,从窗口望出,就见镇玉带着镇圭玩烟花,看来不止买了糖人,她想起什么:“将军不打算让镇玉念书吗?他还挺有天分的。”
顾青顿笔思忖:“先前同他说过了,他说会考虑,只是后来又出了河道决堤的事,就耽搁了,等回了宜州,我再问问他。”
“镇圭也到了该上私塾的年纪,这个年纪,刚好是启蒙的时候。”
顾青一一点头,笑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怎么真跟亲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