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青一直摇头,顾不得阿娘和阿奶的阻拦,找了根硬长树枝就出门了。
只谁也没想到,这夜直到天黑,阿爹都没回来。
快两日了。
顾青心慌不矣,坐都坐不住,刚答应了叫大夫来看看,就又出门了。他点着火把,把整个村子翻了遍,却已经找不到阿爹的踪影,他又挨家挨户地问,直到村头,才听到一个阿叔说,见他爹往山上去了。
顾青又连忙往山上找。
第一日没找着人。
第二日没找着人。
第三日,依旧没找着。
顾家一家人的脸色这个月便没好过,甚至开始担心阿爹是不是也同顾青一样,找人时没注意路,摔下山去了。
“同顾青一样”的字眼直戳顾青心口,惹得他整个人一颤,他顾不上吃饭,扔了筷子便往山上去,他一直走,不回头,甚至走到了自己掉下去的地方。
周围凌乱的痕迹让顾青心口空落落的,甚至不知该从哪里找,空气中杂然的青草味和一点点血腥气惹得他心口不断地往下坠,顾青发了疯似到处翻,山洞、陷阱,他一路摸到悬崖边下,树影重重的绿中,一个刚堆好的坟突兀地扎人眼球,很新,没有立碑,让人不知道里头埋的人是谁,就跟,就跟顾青给薛名和薛无问堆的一样……
顾青双腿无力,失神地跌坐下来,看着面前这座坟,它明明一无所有,跟个土包一般平平无奇,但顾青却冥冥觉得,这是他爹的坟——
他没救薛名和薛无问,见死不救,像个懦夫一样,只会像狗一样逃,这是他的报应,也是他的代价,他失去了父亲,在袖手旁观的时候,这是他罪有应得。
顾青茫然地跪了不知许久,像是一座雕像一般,不知已经有几只麻雀落在过他的肩头,可他不为所动,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坟,直到鸡鸣三声,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才如梦方醒地站起身来。
他撑着木棍,走出几步,不知在杂然的青草堆里踩到了什么东西,很坚硬,甚至还有轻音在响,顾青咬牙用力,把它往更深的地底用力踩,直到那铃铛陷入地底,被土层和青草掩埋,像是从没出现过。
他回去了。
并没有带回父亲的消息,失魂落魄的样子,叫阿娘和阿奶担心急了,可他却还安慰阿奶和阿娘:“阿爹兴许真同我一般,也是摔下山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罢了,等阿爹养好身子,能走动了,一定会回来的。”
阿奶和阿娘察觉到了什么,心口猛沉,但嘴上却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仿佛只要应和,便真成了念想。又许是顾青面上的表情太瘆人,叫阿奶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附和:“对对,我们再等等,阿惟很快就会回来的。”
“对,再等等,阿青不就回来了?”
这一等,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
阿娘在地里种稻时摔断了腿,如今只能在屋里躺着,明明药在吃,荤腥也在补,可就是不见起色。顾青看着阿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愈发沉默寡言,有时连阿奶都不敢同他说话。
冬日到了,风雪渐盛,大夫从满屋飘着药味的房子里出来,摇了摇头,叫顾青在雪地里站了一宿。
这一年,阿娘还是过了个新年,只是没能走出那个满是炮仗味的年夜,走得热热闹闹,也静静悄悄。
顾青给阿娘守孝时,不过十四,却没掉一滴泪,村里不少人骂他,说他没心没肺没心肠,生儿子到底不如女娃贴心,至少还会哭孝。
顾青无动于衷,随他们说,这一切,不过他罪有应得罢了。
好好的一家人,一个大年夜后便只剩两个了,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村里开始传出什么晦气的谣言,说是顾青中了邪,丢了一回,开始克爹克娘,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克死他阿奶。
顾阿奶当着他们的面呸呸呸,一盆脏水泼出去,关上门。
顾青愈发沉默寡言,种田越发卖力,个子比田里的水稻长得还快,却结结实实的,有时候阿奶都怕他长得太快,可荤腥又补不过来,将来要亏身子的。
只阿奶的千操心万操心,都烂在肚子里,没同顾青说一句,那日之后,自家孙子便不一样了……
直到一日,顾青从外头扛着锄头回家,钻进厨房找她,第一句话就是:“阿奶,我想从军!”
顾阿奶看着他面上难得的光彩,没多就同意了,她不懂阿青想做什么,但只要是他想的,她就支持,儿子死了,儿媳妇没了,她就剩一个孙子了,只要孙子能开心,比现在多一些人味,她这个老太婆有什么不行的?
顾青就这样离开了家,入了伍,从了军。
可当兵不好当,也不是每个刚入军营的人都能上战场的,像他这种乡下出身,没有门路的,给人守城门都多余,多数时候都是干苦力,修城墙,倒粪水。
但顾青力气大,没干过久就被小旗注意到了,他有了守城门的资格,还得了一把刀,似然那把刀薄得连他的菜刀都比不上。
守了三年的城门,顾青才立了第一个功,那是他第一次拿到军饷,夜里他靠在城墙上看着这一两银子,这是他花了三年才得到了,可太慢了,守城门并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