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语倏然把手抽出来,就听闵川道:“将军,曲临江决堤了,文平县挨着西岸,不少农家和农庄都被淹了!”
顾青皱起眉,把季卿语从马上抱下来:“情况如何?”
“还不知道,但听文平县的县令说,那块儿住了好几个庄子,已经淹了大半。”
顾青站着,目光转了一圈,刚挨着季卿语,就听她说:“将军快去,人命关天。”
顾青上了马,离开前,对跟在镇玉旁边的镇圭说:“照顾好你二娘。”
季卿语看着人离开的背影,一只手牵着镇圭,另一只手搓了搓手心,是顾青牵过的那只,只这人不讲究得很,牵过马,拿过鞠杖的手,没洗就来牵她,上头还沾着灰尘,脏得很,因为出汗,这会儿全黏她手上了……
第30章 春夏之交
曲临江是环绕着宜州的大河, 细数起来,应当也能算黄河的一大支流,如今正值春夏之交, 正是冬雪消融的时候,河道不牢,就容易决堤。顾青听完闵川报来的消息, 到东凛校场点了人,就往文平县赶。
文平县不大,两乡十里百村千户,东西走向,如今是西岸决堤, 几乎把大半个恩水乡给淹了, 那地方的村子就在河滩边缘,地势低洼,几乎没什么高地, 农民除了种水稻,多靠养鱼虾贝类为生。
顾青听了这决堤的消息觉得不好,如今春播刚过,河道就决堤了, 也不知这祸事何时才能平,春播一耽误,影响的就是近千人一年吃饭的大问题……顾青想到这,神情严肃了许多, 驱马快赶。
宜州城离文平县恩水乡约莫一日的马程,顾青却在半日内就赶到了, 文平县县令阮文永和乡佐等人已经在县衙门前候着了,见着人, 齐齐掀袍下阶来,高举着手就要跪:“将军万福!”
顾青下了马,单手把人扶起来:“跪我没用,救命要紧。”
莫说县令,后头那些小官小吏哪见过顾青这么大官?这会儿打眼瞧见了人,只看见个人影,就不敢再看了,生怕冲撞了贵人一般,跟在阮县令身后那是跟着跪、跟着起、跟着战战兢兢,明明顾青都没同他们说话,却忍不住两条腿打晃。
后头乡佐大着胆子偷瞧了眼顾青,又连忙跟见鬼似的别开头,嘿哟,太吓人了,这就是传说中以一当十的威猛将军,这个头,这宽肩,这手臂,一掌能给他拍进土里去!
乡佐慌,文平县县令更慌,他上报了府县,没成想知府没吱声,倒让个将军先来了,这可不是先礼后兵的主,他结结巴巴地打官腔:“将军说的是、说的是……将军果然心系百姓,不出半日就赶到了!宜州有您真是宜州之福……”
只这人还没说完话,顾青的刀已经拍到他的嘴上了,眼神却瞧都没瞧他一眼:“再多说一句,缝上你这张嘴。”
阮文永当即就又要跪下——
顾青瞧这些官吏,各个穿戴整齐,全然没个着急样,来了有一会儿了,也没人提个灾情的事,人命关天还有功夫打官腔,再往里头一看,茶都沏好了,袅袅一缕烟升上来,这是刚好的。
顾青冷着鹰目扫了一眼,瞧见个特别的——恩水乡乡佐,这人一脸老实巴交,畏畏缩缩,可袍子上下两个颜色,分明是下过水的,连袍子都没来得及换,想来是被抓来凑数的,顾青单手把这人拎到他马上,叫他带路。
乡佐惶恐,根本没骑过马,遑论跟顾青一匹:“这如何使得!将军放我下来,我跟在后头跑……”
顾青没理他,上马之前,同那个叫阮文永的道:“我的人就交给大人差遣了,阮县令看是您自个儿用腿走过去,还是叫他们用刀送您一程。”
话音还没落,马蹄一扬,顾青带着三十名轻骑先行离开。
阮文永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左耳边马蹄声还没走远,右耳边又见轰鸣,阮文永心口一紧,抬头,就见赵信、冯鸣为首,领着两百骑兵进了文平县门。
乌泱泱一片尽是骑马带刀穿甲,各个训练有素,目色肃然,甲胄下依稀可见坚实的肌肉——
阮文永两眼一黑,跌坐在地,顾青哪是把这帮人交给差遣,分明是叫这些人盯着他!
“你看是用腿走过去,还是用刀送一程?”
他咽了咽口水,从地上爬起来,挨个叫了将军,又叫人牵马,他还以为是陪着顾青喝喝茶,再派人去乡里做做样子,这救灾就算过了,如何他也要去啊!
赵信坐在马上,看着这磨磨唧唧的县令,心里不大痛快,目光紧盯着这人颤微微上马,刚坐上去还没动呢,就抖得跟筛子似的。
阮文永骑马的次数少,上去了脚都不知往哪放,可身后赵信黑洞洞的目光叫他不敢吭声,赶鸭子上架似的喊了声驾,夹着马腹就这么领着人往恩水乡去了,中途赵信还嫌他骑得慢,给了他马一鞭子,吓得阮文永叫得比马还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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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堤的洪水肆虐呼啸,一如困兽做斗许久,放得归山的虎,岸堤一破,再无遮掩,汹涌地朝十里八村奔去,所到之处,举目望去,汪洋成海——阡陌交通被浊水覆盖,犬吠孩啼声嘶力竭,衣裳农具、牛羊草木斑驳地飘在水面上。水淹了大半个恩水乡,远远看去,便能看到窝在屋顶上哭嚎的人,水里抱着浮木偷生的画面刺目。